其月席地而坐,斗武力,她没有任何的胜算。
晨樾的眉头在得见其月后,一直未舒展开来。行事随心,出人意料,捉摸不定。不死魂没有心,丧七情六欲,他说了甚么,做了甚么,激不起怒,见不到她的慌。他挡拦在门前,她就地而坐,他的毒也在她的身上失了作用。
事不成,在其月这里吃了败仗,来时在人前说了大话,同他一道而来,藏在暗处的人,保不准此刻正捂嘴偷着笑,晨樾心生出几分懊丧。
其月无欲无求,论武力,她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也占不了上风,她真是该死的清醒。
“此处是京华,不是月氏的北境,月氏兄妹新丧父,悲痛哀恨,无依无靠。将军府外,暗地里盯着的眼睛数不清。月桢是武将,直来直去,在战场上他可以做到无往不胜。在阴诡沉浮的朝堂,他犹如初生的婴孩,群狼环伺,龙争虎斗,自身都难保。我知道他的生死,你不在乎,你是为月下而来。”一路不通,另择路而行。
“晨樾有一不解之处,你予月氏一诺,此事本该唯有你与月氏知晓。”晨樾的话点到为止,其月不会为他解惑。“你在此久坐一时,月下便多一时险危,她可不是你,做不到不形于色。月下丧父,正是哀恸之时,父女情深,被仇恨蒙蔽,行差踏错,亦在情理之中。”
其月仰首。“方才不让我走,刻下又急着撵我走。月下若身死,是称了我的心,却逆了尔等的意。月下是诺,她死了,诺便不复存在了。她是月闻唯一的血脉,尔等较我更在乎她的生死。”月闻可杀,月下不被允死。她死了,他们唯一得到的弱点也没了。
“晨樾,激将法于我无用。我知道你们要的是甚么,怕的是甚么,做该做的事,切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于人于己皆无利。”做的多错的多,容易适得其反。月下孤身入京,父兄去其一,她的身旁只剩下月桢。
“其月,为何你要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前?你有这个能耐用更隐秘的方式。竹林被泄露,它再也不是安乐处,你明明知道,你是蓄意而为。”竹林乃月之亲手所筑,月之是其月刻在魂魄里的人,他胜过这世间万物。
其月去竹林,等同亲手将行踪暴露。“你有句话委实没有说错,月闻的死,你也有份。”
“口上说着不解,其实你已经解了。除开月氏,便只剩下我了。”诺,应允的诺,不死魂许下的诺,可保月氏血脉,亦有损月氏至亲。世上之事,不可能占尽了好处,又不付出代价的。
“晨樾,药医族先祖死后有两百年了,尔等竟是这般无用,前人炼制出不死药,后人不但不能精进,还弄丢了方子。药医族而今偏安一隅,不见当年盛况,着实令祖辈蒙羞。”药医族存留至今,虽大不如前,却还不至于到了被人奚落的境地。
人有七情,喜怒哀乐爱恶欲,药医族人隐世,甚少与人来往。晨樾敬奉先祖,岂容外人轻辱。“你这张嘴当真是半点不吃亏。”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晨樾到底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终究及不得其月。漫长的岁月,战乱不止,纷争无休,药医族逐步隐匿,深居简出。晨樾的言下之意,其月听得明白。
身在世间,哪里做得到真正的隐世。药医族收敛锋芒,看似与世无争,实则徐徐图之。“你是唯一的见证者,其月,只要有你存在一日,争夺无休无止。”
“不必强加罪于我,我不会认下。人心之欲,最是难填,是一切的根源,我不过是尔等的欲衍生出来的产物,我何曾有过择选的权利。”药医族知道她的来历过往,暗宫之下,炼药的方士,乃是晨樾的先祖。
“我的存在不过是尔等欲念的放大,有了说辞的藉口。编造谎言,蒙骗世人,尔等不会将内里的实情告知。我因何成了不死魂,药医族知道的明明白白。晨樾,你能被族人选中,来了京华,想必也是对过往知之甚详,是尔等创造了我。”久不功成,主子失了耐性,方士恐杀头之危,用药更是大胆凶险。
童女的性命,在这些人的眼里如同草芥,有幸试药,是她们前世修来的福分,反抗视为大逆,何人会同牛马讲道理,他们要的只是顺从。
间有百年,试药该有的疼痛,其月忘了,年深日久,她是死活很多回的人了,真正属于她的躯体,都变成了地下的白骨。她附身的这具躯壳,是死物,而死物是没有感觉的。
幼妹死在她的眼前,其月想那时她该是流过泪的,只是她忘了那种情感,她的眼眸无光,幽深如渊,不是从前一眼便能看到底的农家女。
“你们弄丢了方子,便将期望寄托在我身上,漫长的等待,不见消磨你们的耐性,反而愈加强烈,足可见长生不死的惑力。假使药医族再次炼制出不死药,必引得权贵趋之若鹜,药医族世代不过医者方士,晨樾你当真认为药医族可以做到怀璧无伤么?”其月便是最好的例子。
晨樾哑口无言,他从未想过,他熟习医书,炼毒制药,心中念的是族人安平,护药医谷无忧。药医族声名在外,避世终不是长远之计。但凡生长在这片土地上,但凡他们还活着,但凡他们的医术尚存,便永远避免不了敌人的眈眈虎视。
其月为不死魂,行踪难觅,险危难测,不过是一句似真似假的传言,便引得人竞相争夺,你死我活。
“百年前,四国鼎立,药医族看走了眼,做错了事,惹下不小的麻烦,教训摆在眼前。如今尔等前来京华,涉搅进漩涡纷争,一步错,便是死身灭族的大罪。晨樾,并非是我小瞧于你,而是你药医族斗不过。”晨樾长于药医族,不知权争险恶,不明波谲云诡。
其月之言,使得晨樾分心,沉浸在己身的思绪当中,虽不过短短的一瞬,但已足够。
其月走出屋子,外头日光明媚,照在其月身上,低头看地上的影子。
影子旁出现了另一人的影子,其月望过去,来人是一老者,身后无随从。是见不到人,并非身后无人。
“你下的甚么毒?”老者轻问道。
“他话多碍耳,我不想听,睡上一两日便能醒。”其月回道。
“何不趁此机会杀了他,一劳永逸。”老者复问,说得极为轻巧,在他的眼里,那不是一条人命。
院落静雅,木桥流水,日光投射,水光粼粼。
“我是长辈,他是晚辈,以大欺小,传出去,于我名声不好。”其月随口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