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八十,一头头发早已斑白一片,每每入冬,都会大病一场。
每病一次,就会衰老几份。
看着躺在炕上,用头巾把头裹得严严实实的奶奶。
舒衫衫只觉眼睛一酸。
虽然不想承认,但奶奶是真的老了。
“婆,听我妈说她不走了,就在家照顾你。”
奶奶点头。
“你姑家到底不方便。”
舒衫衫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因为她对大姑是有偏见的。
小的时候,每次去大姑家,都有干不完的活等着她。
干活也就算了,烦人的是,大姑特别喜欢强人所难。
她推崇的教育是:你不喜欢,就是因为接触的太少。
比如舒衫衫不喜欢喝牛奶,并且十分排斥牛奶的味道。
而每次去大姑家,大姑都非得让她刷牛奶碗。
舒衫衫一旦反驳,说自己接受不了,大姑就说她矫情,不但要当着她的面说,还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
对待表哥们也是这样,但凡他们表现出来不喜欢什么东西,或者不喜欢吃的菜,那么之后的每一天,每一顿都会有他不喜欢的那个菜,而且是必须吃。
直到吃到再也不排斥那个菜为止。
当然,舒衫衫讨厌她,也不仅仅因为这一点。
还有小小的她,在大姑那里受到的打击,她是一个不会尊重小孩的大人。
她不仅不会尊重身为侄女的舒衫衫,也不会尊重她的亲弟弟,也就是舒衫衫的爸爸。
表哥结婚的时候,大姑没有给表哥的舅舅,也就是舒衫衫的爸爸安排住处,而是让他睡在外面办喜事的帐篷里。
大冬天的,爸爸第二天就给感冒了,事后论辛苦,请吃饭的时候,表哥请了小姑,小姑父,请了他自家的大伯,二伯,唯独没有请他们的小舅舅。
那天,舒衫衫真切的感觉到了钱就是一个好东西,只要你有了,亲戚对你都是格外亲切的。
也因此,她就更加不待见大姑一家人了。
不是大姑一个,而是他们全家。
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她都没有再叫过表哥。
当然,这些话她不会在奶奶面前说,也不会在爸爸面前说。
奶奶会维护自己的女儿,爸爸也会维护自己的姐姐。
她记得她不是没有说过,只是换来了爸爸严肃的训斥,以及说她小孩子家家,心思太重不好等等。
可是她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自己的感觉。
她不会看错人的,他们就是拜高踩低。
奶奶见舒衫衫不再开口。
声音低低的问:“有心事?”
奶奶打断了她的思绪。
舒衫衫回过神来,不想让奶奶伤心,摇头道:“没有。”
“那就是在想你大姑的不好。”
舒衫衫不想瞒着奶奶,点头算是承认了。
奶奶叹了口气,幽幽道:“是奶奶没有把她教好,只怕她将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你别怨她,都有因果的。”
舒衫衫点头。
她不怨的,也犯不着。
她连爸妈都不怨,又何况是隔了一层的大姑。
见舒衫衫沉默着不说话,奶奶又是一声叹息。
“看你长大,有了小女儿家的心思,奶奶欣慰又失落。”
舒衫衫知道,是奶奶将她拉扯大的,像奶奶那么通透,那么了解她的人,怎么可能看不透她的那点小心思?
“有喜欢的小男生了?”奶奶问。
舒衫衫摇头。
不算喜欢吧!其实不管她怎么拒绝自己的感受,她也清晰明了的知道,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小涟漪的。
奶奶笑的慈爱,“哪的?”
舒衫衫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奶奶讨论这种事,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说:“洋洋她学校的。”
奶奶一听就皱起了眉。
“怎么是上面的,你不是选了个东边的学校吗?”
五中在县城以北,被称作上面。
“看洋洋时遇见的。”
奶奶坐了起来,拉着她的手。
奶奶的手很老,颜色很深,手背上都是像沟壑一般的折子,皮肤很松弛,就像是一层皮挂在了骨头上。
舒衫衫看到过奶奶年轻时的照片。
穿着黑色的袄子,梳着两个麻花辫,靠在玉米垛子上,怯生生的看着镜头。
奶奶说,那年她刚嫁人,以前的爷爷是个高材生,还是村支书,在合作社当差的时候,听到城里来了个拍照的。
就央求着人家给她拍了张照,半年后,跑了二十七里地,才给取回来的。
当然,除了那张照片,在舒衫衫的记忆里,奶奶一直都是老态的。
奶奶很瘦,脸上的褶皱很多,又慈爱又老态。
着装打扮,就是农村老太太的样子,又似乎和那些只知道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太太不一样。
这份不一样来自于奶奶的神秘,和她对奶奶的敬重。
因为在她的心里,奶奶是神仙一样的人。
在那些偏远的小山村里,肯定能找到这样一群人。
她们神神秘秘,一心向佛,哪家出事了,都会找他们去做法。
奶奶就是这样的人,人称神婆。
但奶奶又跟普通的神婆不一样,除了念经烧香,她从来不会跑到人家家里去做法事。
都是人家来找她,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就把人赶走了。
而奶奶,是真的能解决很多实实在在的问题的。
比如让她声名远播的红眼病,她一看一个准,比医生管用。
城里有一个小朋友,泪腺管出了问题,人家花了大力气,去首都做了手术,装了个管,让眼泪变成鼻涕排出。
一次手术不行,又去做了手术,把管又给取了出来。
如此折腾几年,该流眼泪流眼泪,该眼红眼红。
后来,那家人不信科学信玄学,几经破折,找到了奶奶。
奶奶看了眼睛,闲聊了几句,就把人家家在哪儿,家门向那个方位开,家里发生过什么大事,那孩子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都能娓娓道来。
听的那妇人连连称奇,按照奶奶的方子,果然三五回后,娃的眼睛再没坏过。
当然,这并不足以让舒衫衫称奇,毕竟从小到大,这事见得太多
这门技艺,还是个传女不传男的绝技,奈何舒家六口人,三个接班女性,个个都没有这种天赋。
舒衫衫只知道,奶奶是对她给予过厚望的。
她记得奶奶让她背过经文,看过别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