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了几天,这天气好不容易暖起了点,推迟许久的赏景之约定在三日后。
人们脱去外面那层皮裘,只是在里面多添几件单薄点的里衣。
许是信甚莳长高长大了,往年堇辰渊给她添置地衣裙都是量身定制的,稍微胖点或是高点就会显地紧凑。
这日,堇辰渊敲响信甚莳房门,大门被推开,两人面对面站着,撞上目光。
信甚莳才认真打量起堇辰渊的脸,自从将军府突发变故以后,他们的关系在不可察觉中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生活更是翻天覆地。
男人褪去少年时的稚气,如今没了将军的职位,代替少年时的意气风发的是沉稳,是面对变故的临危不乱。
“日子快暖和起来了,同你去添置几件衣裳。”堇辰渊体形高大,和信甚莳有一定的体形差,他站在门前,挡住屋外洒进来的阳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
他的发丝被风吹起,阳光衬得他熠熠生辉。
信甚莳身后是昏暗的房间,推开堇辰渊,踏出脚前的木槛,身前就是明媚的阳光。
信甚莳仰头望着他道:“好。”
说完转身关上房门,堇辰渊已退到一旁,让开一条道来。
俩人安静地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周围环境嘈杂,信甚莳看起来似是心情不错,没有任何烦心事,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唇畔含笑。
堇辰渊偶尔斜眼偷瞄她几眼,见她笑,自己也跟着开心。
两人停在一间铺子前,这间铺子人不多,店内环境老旧。
信甚莳走到柜架旁,挑选起布料,她目光寻视一圈,一眼便瞧中那匹大红色,她目光定格在那片红色时,堇辰渊也望向了她,眸子暗淡无光,最后迅速挪开目光,佯装在看别处。
信甚莳回头瞥一眼堇辰渊,他的余光下,少女讪讪地收回目光。
“这匹……还有这匹。”她指着另一匹天青色刺有几只布谷鸟(象征春之使者)的刺绣,鸟的身形由白银色针线,惟妙惟肖的鸟儿像是印在布匹上。
“在这红色的布料上刺一些……”信甚莳微微仰头稍作思考,又道:“简单点,刺些简易的图案就好了。”
“反正也不是喜服”她喃喃道。
声音小得很,估计没人听得清。
堇辰渊顺着她原来说的话:“按她说的来做。”
“好,这几位客官,我这里的绣娘手巧的很,两日绝对可以赶出来。”
堇辰渊点点头应下,牵起信甚莳的手走出店铺。
“阿莳,带你去京城最高处观夜间繁市。”
“嗯,好……”
他现在仅能给她的是观夜景,而兆辞是能让她站得“更高处”,不再是任人可欺。
京城中央建有一座塔,命名为凰巢楼,尽管在郊外也能一眼望见塔楼,晚间凰巢楼灯火通明,站在上面,一眼览尽无数好风光,皇城内,街上的繁荣场景。
他带着她爬上中央的塔角处坐下,一手扶着她,紧紧地护在身旁。
衣纱飞扬,晚风很大。信甚莳握住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掉下去。
“阿渊,你不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了。”少女猛地回头望他。
他担心的,害怕的好像都快要发生了,只觉得冷风吹得他打颤,心揪成一团。
良久,男人唇齿微颤,“阿莳,对不起。”
其实在那一刻起,信甚莳脑子一片空白和迷茫。
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他会道歉?其次是他好像一直都知道的……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信甚莳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是多么的可笑,很快她就否绝了这个念头,她简直不敢想象!
狡兔死,走狗烹。
这句话是她在说书人那听来的,信甚莳记忆力好,出自《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种见书,称病不朝。”
这么形容他俩的关系再合适不过了。
信甚莳温和一笑道:“没关系的,你已经很好了,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试着安慰他。
但她越这么说,堇辰渊却越听不进一字。
其实他真的很好很好,可惜了…她有自己的抉择。
“好啦,回府吧,几日后就去赏景。”堇辰渊平静的说着。
……
清晨,外面蒙上一层雾气,天空昏昏沉沉,瞧不见一点阳光。
府门外备好一辆马车,红衣少女提着伞缓缓坐上马车,紫衣男人紧随其后。
相比于少女的华服,不像是落魄人家,而男人身着旧衣,已是去年款式。
马车驶向城门外,少女静静地坐着,掀开帘子瞧路上的风景。
大街上有百姓推木车上市集摆摊,有大户人家的丫鬟婢女们去买菜,人生百态,忙忙碌碌的身影穿梭在大街小巷。
看到最后,信甚莳干脆放下帘子,不再看。
马车刚离开京城,路变得颠簸,信甚莳随着马车摇摇晃晃,震得她犯头疼。
对面的堇辰渊身体稍微前倾,伸出一只手扶住她胳膊。
两人目光交织一起,晦涩难懂,车厢内的氛围也变得微妙。
在那短短的十几秒钟,她们望着对方的脸,想起的是儿时的对方,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僵持一会儿,信甚莳率先回过神来,挺直腰,往后靠。而堇辰渊依旧扶着她,只不过不在看她。
马车停在森林外,车夫冲里面叫道:“姑娘、公子,到了。”
两人提伞走进森林,一高一低的身影,原是并肩而行,再走几步路,堇辰渊落在她后面。
树影婆娑,光影斑驳。这时的阳光晒落,交织错杂的枝叶将阳光打散,分成几束光倾斜至地面。
天越发亮,走着走着,信甚莳不知不觉走到了森林深处,不远处就有一片湖。
堇辰渊仍在后面跟着。
她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去瞧他。
“快来,前面有片湖,我们去瞧瞧。”少女笑得欢快,她跑起来,蹲在湖前,湖面映照出她姣好的面容。
信甚莳照了好一会儿,似是在思索,漫不经心的。
“堇辰渊,你知道吗?那年你一句让我等你,我等了,可是你没有来,所以我从牢里出来时,一把火烧死了他们,就连我也在大火中,死也好,活也罢了……”说着,她站起身面对他,神色淡淡,平静地复述过往,好似无关自己。
“你是救了我,你也很好很好,但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她抬头撞上堇辰渊的幽深的眸子。
她细细瞧着他的眉眼,想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铭记于心。最后含着哭腔,哽咽道:“可是现在的你能许我一世荣华吗?我不只想要…一世安宁……”
信甚莳抬起手,抚上他脸庞,身体靠向堇辰渊,能感受到他的僵硬,她踮脚尖,只够得到他下唇畔,只是轻轻地落下一吻,清风徐来,触感若即若离。
堇辰渊猛得回神,想要回应她。直至一把冰冷的刀刃刺进心脏,不偏不倚,刀扎得深,他一颤,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他的唇齿,眼角发红,越发显得他美艳,不同于以前记忆中温润如玉般模样。
信甚莳退后一步,望着他,她也跟着疼,是心脏疼,那时间,她刺入时,她简直无法呼吸,但手死死握住刀柄,绝不能松开!
“狡兔死,走狗烹,阿渊,对不起了,来世别在遇见我了。”
“初次见你时,尽管你一身泥泞,狼狈不堪,总会笑一笑,那时的…你真得很美…胜过世间万物…… ”
信甚莳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心一狠,手随着用力,刀刃彻彻底底刺入他的心脏,在抽出刀刃,血随动作溅她一脸。
“永别了,堇辰渊。”少女最后留下一行清泪。
堇辰渊身体向后倒去,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倾盆而至,雨水拍打万物,也打湿了她的脸颊、衣裳。
这年的春雨终究来了,他倒在泥泞的土地,死前最后一眼是春雨初落的美景,可惜了……
此时一个人缓缓从森林远处走来,信甚莳脸上的泪水掺和雨水,已然分不清,她抽噎着,极力忍耐哭声,身体抖得厉害。
少年为她遮伞,直到她收拾好情绪,开口道:“你收拾好,别留下痕迹。”
她往前走几步,一口黑血猛咳出,双眼发昏,晕死过去。
……
信甚莳在陌生的屋内醒来,不再是将军府,她再也回不去了,已经无路可退了。
兆辞见她醒来,仍不语。
“我睡了多久?”
“不多,也就一个多月吧,看来你很舍不得他啊。”兆辞言语犀利。
闻言,信甚莳不再作回应,算是默认了。
兆辞显然是不满意她的反应,脸沉下几分,手捏住茶杯,手备隐隐爆出青筋。
信甚莳忽视他的怒火,冷冷道:“事也做了,该你兑现承诺了。”
“好,后位如何?”兆辞走近她。
信甚莳一愣,原以为是听错的,望向他,试探道:“你想篡位?”
兆辞嘴角勾起一道弧,一脸戏谑,“驻国大将军都死了,何不一举灭国,收入大周的囊中呢?”
“你是大周人,你都和我说了,不怕?”
“无畏,你没有能力阻止我。”他眼含轻蔑地打量她。
信甚莳想,自己真的好傻,若真让兆辞灭国,自己就是叛国贼。
她再坏也不至于卖国。
被子下,她双手暗暗握紧,表面还装作漠然。
兆辞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自己,“你……和他到哪一步了?”兆辞的阴冷的目光从她的红唇慢慢下移。
信甚莳没有拒绝他冒犯的动作。
而兆辞变本加厉,一把推倒她,翻身压在她身上。
信甚莳装作漫不经心似的拔簪子,兆辞弯腰亲她,撬开她最后的放备,在肆意掠夺。
在拔出最后一根簪子时,她用力插穿他的喉咙。
压在她身上的发出痛苦的叫声,松开对她的禁锢,等兆辞反应过来时,第二根发簪已经再次刺入他心脏。
她就静静地站着,亲眼瞧着他躺在地上挣扎了一会,渐渐没了呼吸。
她抬手抚上脸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不同的是为自己所作的感到绝望和痛苦。
屋内寂静的可怕,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也感受不到。
一切都没了,都结束了,她…好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