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年少有为,前几日独自夜袭敌营,直取敌军首将首级。
这样的英勇豪迈,这样的年少才俊,除了他,天下也无第二个人了。
最关键的是,他与那清宁郡主自成婚以来,多年未有子嗣。
世人都知道,清宁郡主自幼身子骨弱,从小也是病歪歪的,无子也正常。
那么,既然无子,也就意味着别人或许还有机会。
西地战场边地苦寒,军营里又都是些不解风情的糙汉子,这玉将军又是正值年少,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会……
想到这里,女子本就通红的脸上沾满了羞涩的笑意。
却转而面色微微一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低低的呢喃出口:
“父亲大人的计划……如果……这……这万万不可,不能让父亲得逞……”
……
日夜行军,一路多有耽搁,终于到傍晚时分队伍才堪堪来到临州城外。
玉子城带领着军队来到了临州城外围,便停下了脚步。
立刻着手安排大部队在城外就近驻扎,自己则带着亲兵进城。
临州城主,年过五旬,姓宋单名一个榷。
初见此人满脸堆笑,性情随和,却是一副克妻克子的面相。
早年克死发妻,留下襁褓中的独子,孩子长到六岁又贪玩坠河溺死。
后来又迎娶了越国南地的一位富家小姐,为其生下一女之后撒手人寰,从此便守着唯一的病弱女儿艰难度日。
此时,宋城主率领着一城百姓浩浩荡荡地出城来列队迎接。
玉子城一行疲惫至极,眼见如此欢迎阵仗不禁喜形于色。
赶忙随着城主一同入城。
然而,跨进了临州城的大门的一刻,玉子城与亲军们皆是脸色大变。
原来,等他们进入临州城之后,才发现,所有的城中的居民对他们的热情都是敷衍了事,把他们迎进城中便草草拂袖离去。
对于他们的到来,满城百姓们皆是一脸敷衍的神色。
似乎,战争距离他们还很遥远。
似乎,真正能拯救他们的并不是这西地联军。
他们的到来,对于这些百姓而言,多此一举?
因此便更加显得城主宋大人的热情和殷勤,都过分极了,似乎还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按照正常的程序,当天晚上,城主府大摆欢迎宴,好酒好菜,轻歌曼舞地为远道而来的玉将军以及他的部下亲军们接风洗尘。
自从踏入临州城中,玉子城就隐隐觉得似乎是哪里有些不对。
但纵观近日发生的一切,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只能暗自在心里多了个心眼。
酒桌上,面对宋城主慷慨大方的连连敬酒,玉子城也只能是能躲就躲,能挡就挡。
等到酒过三巡。
玉子城便悄悄起身告罪,谎称自己连日来行军奔波,不堪酒力,走出大殿去透透气。
城主也不便过多挽留,只能遗憾无比滴由着玉子城离开了宴席。
微微有些蒙了灰尘的深色战靴踏出大殿的门槛,衣衫下摆被夜风轻轻摇晃着。
一踏出殿,映入眼帘的便是满院子清冷的月光。
临州城地处越国西边边境,人烟稀少,空气和天空都比越国都城要清澈干净许多。
就像眼前的这月光,把整个临州城都映照得如同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霜雪一样。
玉子城就站在这一片霜雪之中,右手轻轻滴扭着下巴,摸索着连日来未经打理,生出的稀疏胡茬,站在院子的花架下,微微出神。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
前殿右侧的回廊下,宋城主的独生女儿衣着单薄,堪堪披了一个枣红色的厚重斗篷。
于那边右手边的墙角下,同样沐浴在月光中,正呆呆地看着站在月光里的男子。
一头漆黑的长发,在头顶束起银冠,那精巧的银冠在月光下也是熠熠生辉。
一张英俊无匹的脸庞,下巴上还带着凌乱的青色胡茬。
一身银白色的软甲,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晕。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站在这屋檐之下,浑身上下,一股股成熟男子的气息盎然而生。
他仰着头,微微眯着双眼看着天边的圆月,那模样就像是一位从云月下走来的绝世战神。
带着一身冷傲霸气和英勇无畏。
……
“玉露泠泠,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
突然间,一曲清幽的琵琶曲调从身侧悄然传来,打破了这夜的寂静。
与月光下静静思索的玉子城被歌声吸引,不禁循着歌声的方向,侧过了头。
就是这一侧头,便让他看见了这西地边城,最美的风景。
清冷的月光妆点着盘着花枝的绿漆回廊,回廊之下,披着枣红色斗篷的温婉女子就这样立在那里,抬首看着天边的月亮,眯着双眼,轻声唱歌。
玉子城侧过身来,呆呆地看着离他身边不远的女子,就那样清清淡淡地唱着,歌声清透,就想着月光一样,不含任何杂质。
等到女子的一曲完毕。
玉子城哑然地看着女子,整个人都沉浸在这优美的歌声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面前的女子侧过身来,神色淡定地对着玉子城微微屈膝行礼:
“见过玉将军。不知将军在此赏月,多有打扰了,还望将军恕罪。”
玉子城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时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茫然地开口轻声低问:
“不知姑娘,你是……?”
女子迎着玉子城探究的目光,低下头娇媚地一笑,脆生生地说道:
“这殿内席上的城主,正是家父。”
玉子城听她这么一说,大吃一惊,连忙躬身行礼:
“啊。原来是宋小姐。玉某无意唐突了小姐,失礼了。”
宋小姐盈盈一笑,左手拢着枣红色的斗篷,右手抬手躬身对着玉子城虚虚一扶,客气礼貌地回答道:
“玉将军不必多礼,小女子万万受不起你这一礼。你……你唤我芳宜便可。”
玉子城行礼如仪,再起身面对着眼前陌生的宋小姐,却感到有些窘迫。
平日里并不常与女人打交道,而且自己又是有妇之夫,一时便不知该如何与这宋小姐相处。
宋芳宜看着玉子城一脸窘迫,不禁捂嘴轻笑起来,便笑着问道:
“今日将军进驻临州城,一路远来辛苦。父亲大人设下酒宴,为玉将军接风洗尘。将军又为何独自离席?可是我府上招待不周……”
玉子城听到宋小姐这样说,连忙摆手,歉意地说道:
“不不不,宋小姐多虑了。府上热情款待,玉某感激不尽。只是玉某有些不胜酒力,出来透透气。”
宋芳宜讪讪地笑道:
“看来并不是下酒菜不合将军口味。而是父亲的安排有失妥当了。这说来,也是小女子的不是了。父亲大人曾安排我于席上舞一曲为将军助兴。怎奈何,偶感风寒,身体有些不适。倒是扫了将军的兴了。”
宋芳宜自顾自地说着,还嘟起了小嘴。
玉子城看着她俏皮的样子,竟鬼使神差地抬手抚上了她的头。
却在他的手触碰到宋芳宜头上的发髻的一瞬间,像过了电一样,心里泛起一股酸涩,让他瞬间僵住了身子。
心里突然泛起的一股酸涩,让他无所适从,回忆的暗潮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雪儿……
眼前的女子,她不是雪儿……
然后,玉子城缓缓收敛了笑意。
也慢慢滴收回了手。
宋芳宜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个明显的停顿,心里泛起丝丝失落之感。
他是喜欢自己的呀?
可是,为什么他又……
来不及多想,宋芳宜连忙调整了心态,仰起头,笑着问玉子城:
“玉将军可喜欢我们临州的月色?”
玉子城垂下眼睑,微微沉默了下,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
“喜欢。”
宋芳宜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回过头来,对着玉子城轻轻一笑,道:
“那就让我借着这临州城的月色,来为将军一舞吧。”
玉子城点了点头,低低一声:
“好。”
面前的宋芳宜对着他轻轻一笑,只见细长的玉指轻动,枣红色的斗篷瞬间滑落在脚下。
面前的女子露出一身银色的单薄舞衣。
轻轻站于院中,一抬手,一回眸,对着玉子城道:
“玉将军,今日之曲,乃是清溪艳姬紫绛姑娘所创,在西地流传甚广。今日,我以此曲献于将军一人。”
“月光尽,杯中酒,眼中嗔。醉梦中,拨落闲尘。伊人如旧,语笑纷。饮尽一杯风雨,泪酿酒,涩透骨魂,憔悴镜中瘦,谁记认,窗外夜已深……”
银色的舞衣闪着光芒,涂着月色轻轻在眼前闪动。
女子的身影宛若一条银色的鱼儿,在面前轻轻滴舞着。
轻轻地挥手,伸腰,转身,下腰,抬腿。
一举一动,拉扯着周围的月光。
美得一塌糊涂。
……
在遥远的贺州城。
同样美丽的银色月光下。
有一个同样的银色身影,在月色下,唱着同样的歌曲,跳着同样的舞……
夜小四。
这里没有观众,没有别人。
夜小四抬手撤下头上的发带,任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身后披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