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狼语声透着一种慢条斯理的郑重:“我想知道,要生存,还有许多事更适合你做,你为什么偏偏一直只做柳七太爷的保镖?”
丁风的脸似已突然被热血烧得滚烫,语声却仍是冷漠的:“我早就不担心生存的问题,柳七太爷对我恩重如山,我现在须知回报。”
独狼又赞许地笑道:“有些人衣食无忧的时候会通人情,有些人衣食无忧的时候却只会更无情。”
丁风道:“这是现实。”
独狼同意,目中闪着锐光问道:“你刚才说你是柳万石身边唯一的保镖?”
丁风讶异:“你知道柳七太爷的名字是柳万石?”
独狼道:“我的调查仍很仔细,我不仅查出柳七太爷的名字是柳万石,连柳氏家族兴旺的历程,我也能分毫不差地说给你听。”
丁风皱眉,很快舒展开,稍纵即逝的神态令独狼倍感不适。
独狼也跟着皱眉:“你还没回答我的那个问题。”
丁风道:“好,我现在回答你,我是柳七太爷身边唯一的保镖,不是柳万石。”
独狼跟着皱起来的眉头很难舒展开了:“这有区别?”
丁风道:“当然。”
独狼想一想,似乎懂了,笑道:“你尊重柳七太爷,所以不论当面还是背后都绝不直呼其名?”
丁风竟斩钉截铁地一口否认:“不是!”
独狼终于不禁怔住了,扭头去看旁边地上柳万石已冷僵的臃肿尸体,满脸困惑:“这是谁?”
丁风语气像秉公办事的衙役般自负而果断,令独狼更吃惊:“柳万石。”
独狼瞠目结舌:“他是不是柳七太爷?”
丁风语气又像瞬间深深刺进敌人咽喉的刀般锋利而迅猛,令独狼不止吃惊,而且有些惶恐:“不是。”
独狼感到平生头一遭的呼吸艰难道:“你确定不是?”
他相信自己煞费苦心收集到的详细资料足够让他很轻易地辨识出柳七太爷的真伪。
谁料丁风表情更冷酷而坚定:“不是。”
独狼哭笑不得:“柳万石不是柳七太爷?”
这就好像在说老鼠不是耗子一样滑稽荒唐。
丁风每个字都特别清楚有力地道:“柳万石天性贪婪,具备猪的身材和脑子,柳七太爷天性严肃精明,是一杆永远折不弯的标枪!”
独狼用难堪的笑容来掩饰心中因突兀的震撼而引发的强烈不安。
他极少有这么不安的时候:“所以你才一直不在柳万石身边?”
这个问题实在太多余,他以前也极少会对人问这么多余的问题。
这无疑显示他已快濒临惨败。
他已快回天乏术,早先本该圆满达成的计划已快功亏一篑。
丁风道:“我保护的人永远只是柳七太爷,我领的是谁的工钱,就保护谁,而柳万石见到我,除了疯狂吸血,没做过别的。”
独狼忍不住长长吸口气,长长叹口气,苦笑道:“现在你来了。”
丁风傲然道:“我来了,绝对不是假冒。”
独狼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冷声道:“很好,你来了,那么真正的柳七太爷呢?”
丁风道:“你想见他?”
独狼诡笑:“我该见见那个我费了很大劲却还是调查不到的人物是什么样子,他至少该让我明白一件事。”
丁风道:“与你接头的人,与毒蛇娘子暗地里合作的人,始终都是柳万石。”
独狼目光一凛:“你知道我要向他问清的正是这件事?”
丁风笑了,他的笑非常有气势:“你要向他问清这件事,只因你怕失手。”
独狼干干脆脆地承认:“失手的人,在毒蛇娘子眼中已是一具全无用处的尸体。”
丁风道:“何况你为毒蛇娘子办事从未失过手。”
独狼道:“莫非连毒蛇娘子本人也不知道其实柳万石和柳七太爷并不是同一个人?”
丁风冷笑:“否则毒蛇娘子怎么会派你今晚来杀柳七太爷?”
独狼道:“原来这一切早在柳七太爷的算计中。”
丁风道:“几个月前,柳七太爷已算好该走哪步棋。”
独狼道:“他是个深谋远虑的军师,只等毒蛇娘子先走错一步棋?”
丁风道:“自古以来,智者皆善忍,也善隐。”
独狼道:“所以真正的柳七太爷一直天衣无缝地隐匿在柳万石背后,别人再细致的调查,也只能查到猪一样贪婪愚蠢的柳万石,便直觉把柳七太爷的真正实力给低估了。”
丁风道:“有人岂非说过,要取胜,先让对手低估你?等到时机成熟,再稳稳地一击致命。毒蛇娘子若不低估柳七太爷,怎会走错一步棋?”
独狼道:“却不知柳万石已做了多久的假柳七太爷?”
丁风道:“三年。”
独狼讶然:“他与毒蛇娘子合作交易已有两年半。”
丁风冷笑:“为了利益,他必须得把自己的真实身份也隐藏好,这无疑正是柳七太爷想要的。”
独狼道:“但直到几个月前,柳七太爷才发觉了情况的严重性?”
丁风道:“他若再按兵不动,毒蛇娘子恐怕就要将柳家的资产侵吞殆尽了。”
独狼道:“他早该想到,叛徒的胃口虽一向都很大,但在毒蛇娘子的野心面前,却未免显得智商太低了。”
丁风道:“背叛柳七太爷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独狼道:“背叛毒蛇娘子的下场也一样。”
丁风道:“他竟同时掐住了这两个人的咽喉而久不松手。”
独狼目中露出明显的鄙夷之色:“他的智商确实和他如今的体型很配。”
丁风笑了笑道:“此时贪心愚蠢的肥猪已死得僵硬了。”
独狼也笑道:“柳七太爷早就料到他终有一天必会背叛毒蛇娘子,所以无需自己动手清理门户?”
丁风笑容里渗透着些许狡黠:“其实他并没有真的背叛毒蛇娘子。”
独狼怔住,这回彻底怔成了木雕泥塑:“并没有?”
丁风道:“一切都是假柳万石干的,是假柳万石走私掉了毒蛇娘子本已订下的一批货,也是假柳万石暗算了毒蛇娘子的那四个负责押货的爱将。”
独狼表情古怪地恍悟:“有假柳七太爷,当然也可能有假柳万石,这其间的真真假假,亦真亦假,实在防不胜防。”
丁风笑道:“即使奸诈如毒蛇娘子,也有被骗过的时候。”
独狼苦着脸道:“这么说一切全是柳七太爷在背后下套,让死神谷替他除去这个不识相的叛徒?”
丁风傲然的风采更令整个人熠熠生辉,柳七太爷打的这场仗不管多漂亮,都该多亏有他这个奋勇向前的先锋:“你明白得还是太迟了。”
独狼自嘲似地笑道:“我以为江湖上唯有我最擅长借刀杀人,现在想来,和柳七太爷一比,我简直是个永远长不大的襁褓婴儿。”
丁风道:“他毕竟是极优秀的豪商,做生意要成功,就须时刻保持精明,甚至狡猾。”
独狼看看旁边沉默的陆元奇:“他对这一切是否知情?”
丁风笑道:“柳家与司徒堡是世交,司徒堡的人都很值得柳家信任,永远信任,无条件信任。”
意思就是,柳七太爷当然也会无条件地给司徒堡的人知情的权利。
坦诚相待于盟友,居心叵测于敌人,是很多成功人士的处世之道。
独狼道:“刚才他那样子绝望痛苦,是不是故意在演戏?想蒙蔽我?他是不是早知道我其实并没有对司徒玮下毒?”
他问的是丁风,眼睛却剑一般笔直瞪着陆元奇。
丁风识趣地没回答他的问题,因为陆元奇已向他点头:“你终究低估了我。”
独狼苦笑:“现在我嫁祸给你的那些罪名也不攻自破了。”
陆元奇冷冷道:“你刚才说盘算着很快会来收尸定罪的那个人其实也一直等在外头,你只要随口叫声安大捕头,他就会从门外的黑夜里慷慨地走进来。”
丁风加以补充:“你不叫,他其实也会立刻进来,不过他进来是帮不了你,他一直都不是等着帮你收尸定罪的。”
独狼道:“安大捕头想必也是柳七太爷特意安排的一步棋?”
陆元奇道:“这是一局很完美的棋,安大捕头这步棋正好将了你的军。”
独狼沉吟着,突然狂笑,又突然摇头叹道:“我原来也有一天会输得如此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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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番前来,奉命要杀的人不止柳七太爷,还有傅老板。”
“不错。”
“我想问一下,既然柳七太爷有假,那么傅老板呢?经过了一大堆关于假柳七太爷的对话之后,我已不得不怀疑面前被我杀死的这个傅老板的真实性。”
“你放心,被你杀死的,是真傅老板,柳七太爷算计再周密,也没算准你今晚会连傅老板一起杀。你杀他时太出乎意料,我们想阻止已来不及。”
“由此看来,我还是侥幸赢了一步棋。”
“但这丝毫不影响柳七太爷的计划继续顺利进行,傅老板的死非但没突然打乱柳七太爷的计划,反而令你对这计划更无知,于是就更容易被这计划牢牢套住。”
“一个人太得意,的确就无知了很多。”
“无知才是人身上永远最致命的弱点,所以无论情况怎么样,一个人都别太得意,小小地有理智地得意一下子还是可以的。”
“这就叫适可而止、恰到好处,这八个字简直比顺其自然更有道理,人能活到的最高境界不是什么狗屁顺其自然,却正是这漂亮的八个字。”
以上是丁风与独狼的另一番对话,它证明了独狼已彻底回天乏术。
不过独狼的本性始终隐藏得很好,他始终都绝不是个肯随便服输的人。
也始终都绝不是个当被敌手严密包围住时会乖乖就擒乖乖引颈受戮的人。
处境越不利,他反倒越狡猾,脑子转得越快。
他随机应变的能力才真的是天下无双。
柳七太爷的计划引而不发,他此时在心中也逐渐安排好了一个引而不发的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