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又急问:“乐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听来,他极为关切乐哥一家。
乐长义说:“倒一时也说不上多好或者多坏,走着看吧。”他停住了话。好像在呆呆地想什么。
年轻人说:“乐哥,你在这里,觉得开心么?”他的语气,带些试探性,显然是见他的乐哥好像在想心事,觉得有些奇怪。
乐长义说:“倒一时也说不上什么开心,或者不开心。”
李木森在树上想:“原来这乐长义的口头禅是‘倒一时也说不上----或者’,这倒有点意思。”
他本来想现身,偷听别人说话总是不大合适,只是听乐长义他们这一番对话,觉得有了些神秘,干脆听下去,不说破,替人保守秘密也就是了。
年轻人说:“我看乐哥你虽然是个干活的,那些不干活的,管干活的人,对你这样好,你还怕什么?照我看,请了人,带了人,回去收拾那保长狗日的再说!”
乐长义说:“哪里有那么简单?这世道,给人干活,人说好,要是碰了一些不对,难说有什么祸患就来了。”
年轻人有些急了:“嫂子和小树来了,安顿下了——可庄哥的仇,就不报——”他突地停住了,听得吸气声,好像是在压着自己的愤怒。
乐长义的声音低沉了:“小放,你知道,保长他们害死庄哥,用的是什么罪名?”
小放说:“他们说,庄哥是赤党!”
“庄哥是不是赤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庄哥是好人,是咱们的大哥!”
“庄哥当然是好人,是咱们的大哥。可是,他是不是赤党呢?”
“政府说,赤党都是坏蛋,杀人放火不眨眼——”
“你不用说那些,我听得多了。我就想问你,如果庄哥真地是赤党,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那还用说?庄哥当然是好人!天底下像庄哥这样的,要是坏人,那还有好人吗?可是,政府——保长他们说,乐哥,你这样问我,我都糊涂了。”
乐长义说:“我这样问你,也是问我自己,”他的声音里多了些感情,“小放,你和我,还有庄哥,小时候学桃园三结义,拜天地拜神仙,说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虽然小孩子不懂事,说的话有些过头,可这么些年,咱们兄弟朋友三个,交情还是极好的,可是庄哥他已经——”
他的语声中,有了哽咽。原来,这总似乎不动感情,只跟机器技术搅得天昏地暗的聪明技工,心底里也有波澜!
小放已经哭出声来,呼唤道:“庄哥,庄哥!我小放,一定要为你报仇!”
乐长义冷静了许多,问道:“小放,你怎么报仇法?你想杀谁?”
小放说:“我杀保长,我杀保长的亲戚,县里那些王八蛋!”
“你怎么杀?凭你练的那点功夫?人家自己把手捆着让你杀?”
“我——”小放终于无语。
乐长义并未停止:“你要为赤党报仇,你想干什么?”
“我——”小放回答不了。
乐长义却是叹息一声:“你小放,还未成家,算是牵挂不多。我做什么,却是要牵挂着你嫂子,还有小树。你看我在这总厂干活,是有些风光,却也是日日夜夜都有风险!
别的不说,我们这厂子里,多少炸药火药,一个不慎,就可能和亲人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就粉身碎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