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德国老顾问咕噜了一句。
除了总工程师，谁也听不懂。
总工程师对车间主任说：“老弟，让这小伙子技工，跟我们一起。”
车间主任吃一惊。
本来，总工程师极少对人这样说话。他为人严谨，又加上到德国留学几年，也许是受德国人思维习惯处世方式影响，或许还有德国古典哲学的影响，弄得他机械性更强了。
他平时看人用人，就把属下当成大机器系统的一部分，像自己一样，是个部件而已。
能够在说话中，加上了“老”“小”两个字，已是总工程师表示出了罕见的亲近。
车间主任却是喜中有忧。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车间主任之所以能够在这兵工总厂这个重要的枪械部件车间当大拿，就因为有那么两三个人给他撑住了。
这其中，乐长义排位第一。
上司说了话，不安排是不行的。
车间主任向乐长义说：“待会儿总工和德国顾问去别的地方看，你跟去吧。”
乐长义眼睛睁开，说了一句令大家都有些哭笑不得的话。
乐长义说；“主任，你还不给我换一双工作靴？”
众人都看他的脚。这才发现，这牛气有本事的技工，脚下的一双翻毛工作皮靴，已经有些破烂，一只脚跟都掉了一半。
众人这才想到，刚才他走道踢踢踏踏的，原来是靴子有问题。
总工程师皱起了眉头。
德国顾问惊奇地上下看乐长义。
总工程师对乐长义说：“小伙子，难道给你发的工作靴不够穿？”
乐长义耸耸肩膀，两手一摊，什么也没说。
德国顾问被这技工的这个动作弄得一兴奋，咕噜了一句话。
总工程师问道：“小伙子，你留过洋？”
知道底细的边上几个人都暗笑。“就乐技工这样，留洋？”
乐长义都忍不住笑了说：“总工，不是非要留学才能学到东西吧？”
德国顾问向总工程师咕噜一句，明显是在问：“这技工他说什么？”
总工程师说了两句外国话，也明显是在向德国顾问翻译乐长义的话。
乐长义这会儿严肃了一些：“不过，我在德国工程师们来厂安装一些机器时候，跟他们学了不少东西。”
总工程师翻译过去。德国顾问高兴了，一边咕噜，一边向乐长义笑。
乐长义也笑了笑，又说：“主任，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总工程师严肃了些，盯着乐长义。
乐长义倒不含糊，回望着总工程师。
车间主任赶紧说话：“报告总工，这事情，是我的不是！乐师傅到炮药车间帮助修理药量计，遇到紧急情况，救人救险，把工作靴刮破了。他跟我说过，是我忘记了！马上就换！”
说毕，他东张西望，想找自己手下管发劳保用品的管理员。哪里找得到？
总工程师陪德国顾问视察车间，那是两个严谨的人一起来了，没什么事情的人员，还不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车间主任阅历丰富，立刻显出了一股子光棍劲头。
他看看自己的脚大小，又看看乐长义的脚，噼里啪啦脱下了他自己脚上的工作靴。连脱两只，递到乐长义面前：“大小差不多，小乐子，你先穿着！”
他自己穿着袜子，站在水泥地面，满面真诚。
旁边人没有不动容的。
不是金刚钻，怎敢搅这瓷器活？能在能人辈出的南江兵工总厂当个大车间主任，比他妈的一个县长，哪样能力都不差！
他对乐长义的称呼的改变，纯属受刚才总工程师的启发。
德国顾问懂得几句中国话，加上从三个人说话来去眼神表情，估猜了个差不多，忍不住又说了两句。
众人自然还是“鸡听鸭子说”，不懂。都转向总工程师。
总工程师说：“各位，德国顾问说，他感受到了咱们中国人不同于西方的人与人之间的友谊和真诚情感。”
众人自然都听了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