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者回到孤岛,那里还剩四个人,都是年轻的面孔,估摸着也就二十岁左右,也有更小一点的。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那四个人。
施然点头回应,另一个女孩子只是低着头,她自始至终都是那样,还有一男一女长得很像,或许是姐弟,弟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肚子浑圆,嘴唇外翻。
“下一位,有谁要来吗?”
施然依旧是说:“我不急。”
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依旧是低着头。
肥胖的弟弟猛然把姐姐推出来,“你先去!”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命令。
姐姐吃痛,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什么都没说,站稳身子后默默走向那艘小舟。
“那就先送我吧。”她说。
他把那姑娘带上摆渡船,姑娘竟没有回头看一眼。
摆渡者看见天边平分秋色的生与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情也不像之前那般压抑。
小舟刚启程,摆渡者就问道:“你叫什么?多大啦?”
“钟千依,二十一岁。”她简短地回答。
“名字还挺好听呢。”摆渡者想尽力把气氛弄得更令人感到温暖。
“不好听!”千依果断地、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他。
摆渡者尴尬地笑了一声,便寻找起其它话题,“那个小男孩是你的弟弟吗?亲弟弟?”
千依点点头。
“他的名字呢?”
“钟百顺。”
“千依百……”摆渡者念不下去了,“难道说,你们的父母是控制欲很强的人?”
千依苦笑了一声,“是,但不全是。”
摆渡者疑惑她所说的话,但看她似乎不是很想谈及这些事情,干脆不再继续发问。
同时,他的脸色有些发青,在心中为自己踩到的雷默默向她道歉。
小舟飘飘荡荡,一头扎进浓雾之中。
恶鬼们现身了。
千依似乎有些害怕,摆渡者安慰道:“它们是这冥河之下的恶鬼,想要骗你跳河,变成跟它们一样的恐怖模样。”
千依怯怯地看着。
“无论它们做什么说什么,闭着眼睛、捂住耳朵。”经历过前几次,摆渡者已经不想让任何人被它们怂恿了,不听不看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千依照做了。
恶鬼们发出淡淡的光芒,单是被那光芒笼罩着,就感到一种莫名被吸引目光的力量。
摆渡者的目光已经落在恶鬼身上,但他依旧不停地划着船。
不知道为什么,生岸的距离似乎比陈凡那时要远得多,他们没办法冲出红雾甩掉恶鬼。
恶鬼们绘声绘色的表演开始了,尽管它们最重要的观众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
摆渡者确保千依仍然闭着眼、捂着耳朵,随后转向恶鬼们的表演,仔细地观摩着。
四只恶鬼化作四个人,是千依一家四口,千依还是个孩子,而百顺则是初生不久的婴儿。
母亲抱着婴儿,父亲在身旁拿着玩具逗乐他。
千依呢?她独自坐在一张小桌上,用蜡笔画着画。
画上有黄色的父亲、红色的母亲、橙色的自己,还有刚出生的被涂成金色的百顺。
她把画拿给父母看,父母甚至没有瞟一眼就将她支走,“自己去一旁玩去吧。”
千依回到她的小桌前,把画平铺在那里,入迷地看着,却又突然间抽出黑色的蜡笔,把自己涂了个满,末了,又在身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号。
摆渡者没有注意到:坐在小舟上的千依突然颤抖了起来,眼泪从眼角渗出,尽管她闭着眼。
自那以后,父母的目光似乎从来都是在百顺身上,千依多么渴望自己也得到关注啊。
恶鬼化作的百顺一点点长大,父母却始终背对着千依。
他们说:“帮弟弟换个尿布,帮弟弟冲一杯奶粉……”
又说:“送弟弟去幼儿园,去接弟弟回来……”
“帮弟弟拿书包,教弟弟功课……”
“给弟弟做饭,顺便把弟弟的衣服手洗了……”
恶鬼千依承受着一切,因为每当她像个弹簧一样跳起反抗的时候,就被父母压得更深。
她成了父母手中的一只牵线木偶,成了弟弟的仆人。
百顺肆无忌惮地使唤着她,就好像那是她该做的一样,百顺还对着她使坏,拽她的头发、踢她的腿、锤她的胳膊,毫不留情。
千依只是举起手,百顺就躺在地上打滚撒泼,同时用他那可憎的声音喊着:“妈妈!千依又欺负我啦!”
……
后来啊,后来千依什么都不反抗了,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摆渡者气得牙痒痒,他用同情的眼神看向船尾的那个瘦弱单薄的女孩子。
千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泪流满面。
摆渡者放下船桨,蹲在她身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温柔地声音传来:“不是说了吗?要闭着眼、捂着耳朵。”
千依似乎感受到了摆渡者的温柔,失声痛哭。
摆渡者将其揽入怀中,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长袍,透过布条,他的身体也感受到了那冰凉的眼泪。
千依将头埋在摆渡者的肩膀中,“呜呜”的声音似乎传入他的心脏深处,引发一阵阵刺痛。
摆渡者对她说:“要活下去,为自己活下去。”
恶鬼们的表演仍在继续着,摆渡者轻轻将手放在千依脑袋后,她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你交男朋友了?”父母大声斥责着她。
那好像是印象中,父母少有地正眼看她,千依却怕的不敢出声。
他的母亲翻看她的手机,找到了那个男人,是在大学期间一起兼职时认识的男孩子。
母亲打通电话,就当着千依的面,质问他家庭资产、父母收入等情况,甚至逼问二者有没有发生什么。
在得知他的家境并非那么优渥后,母亲用那刻薄的声音朝着手机喊道:“别打我女儿的注意!穷酸鬼!”
当母亲的声音响起来时,摆渡者感觉到怀中的千依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受惊的小鹿。
父母在帮她挑选好男人吗?只有千依清楚,不是,绝不是!
他们只是希望找到一个有钱人家把她嫁出去,收一大笔彩礼留给弟弟,至于是谁,对他们来说那不重要,只因为他们的家境也并非那么富足。
那一刻,千依的心彻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