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恶获得胜利，其实没有人是赢家。”依然来自后排，这次是一个成年女声。在这些话面前，是谁说的已经不重要了。堡垒之国引以为傲的数千年历史，仿佛被一语点破，现场鸦雀无声。那些站上权力巅峰的人真的是赢家吗？看看他们背后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骨肉相残、尸山血海，即便站上权力顶峰，又有哪个不是把自己放在火山口上，随时随地会被可见不可见的对手掀翻在地，到时身死是轻，族灭也没什么稀奇，往往还会拉上整个国家亿万生民为之陪葬。堡垒之国汗牛充栋的史书上满篇满卷的不都是这些？这片土地上真正胜利的从来不是人，更不是人性和良知。
“如果更客观的说，有时也不完全是恶，但肯定不是出于良知，而是私心和本能。”官样人身边有一位看着像是他下属的男子说道。若是旁人，这话也许是为本国历史或权利场中的人辩护，可从他口中说出，倒更像是权力套在官场人脖子上的锁链又被他们内心的某种力量挣开了一道裂痕。
“如果世上未曾有人点明良知，未曾有人以良知立心，即便知其不可为、活得累累如丧家之犬仍终其一生而不改并昭然于史，那么我承认那是出于私心和本能。可如果世间已经显明了良知，且我们的历史上出现过以良知立心的圣贤，那么在本该是公器的国家层面那些人还要那么做，将天下人的天下收入一己囊中，那我只能认为是恶。”教书先生倒不是反驳，他也多少感知到说话者的心迹，只是今天难得遇上这样一场讨论，可以言无不尽。“至于‘人性善’、‘人性恶’，我想人之初，混沌未开，人性是无所谓善恶的，但人之初性本真，而‘人性真’是一切善的前提，越是年幼的孩子，‘真’越不是问题…”本想顺带说长大后的人，但思量之下还是打消了念头，转而，“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性，而这种天性从有道德感的成人视角看来，我想大多数也是善的，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孩子会让那些见惯了人心险恶早已失去天真的大人相信世间真的有天使存在。但这些与生俱来的天性不是自觉的，当人长大有了分别心之后，这种天性基本都会被遮蔽，这时一个人是善是恶取决于他的分别心做出的选择，所以就像刚才这位同学所说，谈论人性善性恶的问题是没有太多现实意义的。所以真正需要关注的除了他说的那些，我还想补充一点，无论人长大后天性被如何遮蔽，如何在现实里身不由己甚至同流合污，但底子里…”
说到这儿，先生的目光似乎变得有些出离，“人心是向善的。即便我们绝大多数成年人利欲熏心、被欲望和本能主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无恶不作，早已不知善为何物，更不相信世间有真正的善，可底里人心还是向善的…”说着说着，先生的眼神又回到了现实，而且更加坚实，“只是绝大多数人仅凭自己，这点向善之心在本能和欲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但如果有真正的善摆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人会不受感召。所谓‘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前提是真正有‘心灵之信’的君子。”
先生之前那段话让有些人觉得有点幼稚，他们下意识里不觉得在良知和圣贤的映照下恶会昭然无可托词，因为在他们眼里所谓善恶主要是立场问题，但听到这儿，他们感受到了某种比“立场”更根本的东西，让“善”有了独立且不证自明的真实性，让“君子”这个平日里用于嘲讽和形容虚伪的古董名词在他们心里第一次有了血肉，而那段话也开始显得不那么幼稚。
“没有人真正甘愿被本能和欲望奴役，只是与生俱来的动物性和未经审视的先验认知模式下走不出愚妄的非自觉理性让人别无选择、身不由己。”之前只是被这场讨论吸引，但先生最后那句话把这位帅气男生内心某种元素点亮了，“就像之前先生提到的，‘本能之信’其实不是信，它是不自觉的，是本能，是不得不，是身不由己，内心深处没有人愿意被它绝对支配，只是没有办法。”男生的帅和女生的美一样常常会不知不觉间把它主人的生活拖入某种纯本能的主题下，这不仅是他人的共同看法和想法造成的，更是主人内心的本能与之呼应潜移默化，但此刻，这位帅气男生觉察到了那种奴役，也觉察到了自己在享受帅气福利的背后那种种无形沉陷、被定义、被物化和不甘，“所以当那些圣贤来到世间，会让人们如飞蛾扑火般信仰他们…”漆黑深邃的双眸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湿润，“因为他们带来了真正的真实…真正的信实…那是心灵的真实，不是本能下的‘不得不是’，那不是真实，只是在没有得见真正的真实时无从解开的绝对诅咒、无从出离的绝对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