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太师仰卧在逍遥椅上，安静地听仲陵叙说来意，待他说罢，方缓缓道：“此事我已知晓，你回去吧。”
仲陵诧异地看向太师，怎么听到这样的惊天冤案，老师竟还是这般波澜不惊。
“那殷晗将军一案……”
“此案你不该插手，日后也不可对他人提及。”太师语气平静得近乎慈祥，却有股不怒自威，不容质疑的气势。
仲陵还待说些什么，就见太师摆了摆手。他咬了咬牙，只能行礼退下。
他关上书房门，才转身便见张明走近，对他笑道：“仲陵呀，你今日来的可真早，是不是来说和言兮的婚事，哎，我也正要为这事找你呢。近来给言兮置办嫁妆，她总是不挑什么不缺什么，反倒叫我难办得很，不如你来帮我绸缪绸缪。”
仲陵见张明一如往常的热忱，只是勉强地扯动嘴角：“张大哥，你不用费心了，我和言兮的婚事……要暂时搁置了。”
张明停住笑容：“怎么了，是吵架了吗？你们平日脸都没红过，这次是怎么了？告诉我，我来评评理。”
“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仲陵此时心头闷得慌，不愿多解释，“日后再说吧。”说罢不等张明挽留，便匆匆走了。
一路上，他不住地揣度太师用意，难道是想独身揽下此案，不想让自己深陷其中才会如此说？
可想想方才情形，仲陵又摇了摇头——老师分明是置身事外的模样，即便知道此案中有隐情，他既不惊诧，也不多问其中细节。
他想起老师常教导自己要心怀家国，为人要坦荡无畏，敢于舍生取义，知不可为而为之，却也告诉他凡事需权衡利弊而行，以大局为重，若遇不能决之事，便放一放，事缓则圆。
想来老师今天的态度，也是将此案先放一放了。
可已经拖了二十年了，若还要一缓再缓，又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想到孙固临终前的憾恨，想到那些尚存一息的忠将义士翘首而盼，仲陵便觉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于是心一横，干脆进宫面圣，拼着一身的功勋也要向皇上恳求重查此案。
奈何没到乾清宫，他便被内监拦了下来。
“皇上偶染微恙，不见外臣，杨将军若有要事，可写成奏折，递呈内阁，由几个阁老辅臣票拟后，再交由皇上批红。”
满腔热血就这么被三言两语打发了。
仲陵知道内阁由太师把持，若他不支持自己为殷晗翻案，那自己写的奏折根本递不上御案。
他想想又觉得可笑，言兮和太师，两个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而今却成了自己求索真相路上的最大阻碍。
既然皇上和太师这条路不通，那剩下就只有太子了，所幸太子从来与他品性最为相投，况少年意气，一直有心做一番事业，遇到这样千古奇冤，也该当仁不让。
在太乾宫中干等了半个时辰，太子方才从詹事府匆匆而来，虽还面有倦容，可见到仲陵还是笑道：“好小子，从东海回来就不见你人。文彦说你好事将近，怎么，这次是来我这下喜帖的？”
仲陵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正要做解释时，进来个小内监，附在太子耳边说了些话。
“什么，又被贬了？”太子变了脸色，凝想了一会，对那小太监道：“你去打听清楚，这回又是什么原因，有消息就来回我。”
小内监忙不迭地又出去了。
仲陵见太子眉头紧锁，问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倒不是什么大事。”太子摇摇头：“就是觉得邪门得很！”
“邪门？”
“是的，父皇近来一改往日懒政的作风，竟开始上朝批阅奏折了。”
“这不是好事吗？”
“看着确实是好事，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子皱了皱眉，“总觉得父皇像是冲着我来的。别的不说，就我詹事府里的几位詹事和府丞，才刚用的顺手些，就因各种原因，不是调到其他部院，就是放任外官，更离谱的是被齐仙算出说跟父皇八字相冲，不能留在京城，就给贬出京了。”
“真有这样的事？”仲陵也觉匪夷所思，此前听言兮说到齐仙，是从不插手朝廷政务和官员任免，一副人畜无害的道德之士模样，而今竟也猝起发难了。
“不止呢，最近许如宾被人参了一本，说他公然索贿，虽说并无实据，可若真教督察院那种仔细查法，朝里能有几个保证干净？”太子揉着眉心，无奈叹道：“朝中谁不知许如宾是我的人，从昨到今他已在我跟前哭了三回了，实在闹心。”
朝中之事，仲陵并不太了解，此时看到太子诸事缠身，心事重重的模样，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再往远的说，年前礼部尚书孙昶上书致仕，被我压了下来。可年后父皇一出关，立马就批准了此事。”
仲陵不解道：“我听说孙大人年事已高，早有归养之意，皇上此举并无不妥。”
太子摇了摇头：“不对，两年前他也曾提致仕，父皇一直不允。后来因立储之争，他坚持长幼有序，还搬出皇明祖训来，令父皇废长立幼之念没了根基，以致科举和邦交一些小问题，父皇便对他屡加斥责，还罚了半年的俸。父皇闭关出来，等他批红的折子堆积如山，有些都搁了大半年了，他偏头一件就准了这事，怎么能不教人多心。”
于此，仲陵也说不出什么有见地的话，只道：“殿下已入主东宫，皇上又让殿下监国，老师辅政。殿下而今是君心臣望所归，我倒觉得不必过分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你说得对，所幸接任礼部尚书的是文彦的父亲，我们也不算亏。”太子沉吟着道，却又皱眉，“我只是纳闷，若父皇真心要将皇位传给我，又为何要留秦王在京都。秦王野心，昭然若揭，我而今处境都是他给造的。”
仲陵正语塞，不知如何接话，太子又抬眸望向他，“他不仅对我下手，连老师的人也敢动，你还记得宋川吗？”
“宋川？”仲陵微怔了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