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和对面的人打交道，”虽然语气平稳如常，但听得出企业主的呼吸有些沉重，“感觉他们其实也一样不认‘文明’、不信‘文明’，大家都是*国人，骨子里从来只信‘利’，但现在回想，他们虽然不认，但心里和‘文明’的路是通的，不像这边。”看来被点明的不仅是一个具体问题的答案，还有更多更深的透射，这才让这位中年人的呼吸节奏不由自主起了变化。
“什么是文明？像东方那样才算是文明？”这男生本来是要反问的，可说出口的却是疑问，他自己都不由奇怪。
“文明和东方西方没有关系，文明是良知所向，良知所向就是文明。”回答的是另一位少年，语气却出奇平静。
听到这，那位男生顿时明白自己的反问为何会成为疑问。
刚说这边人的心和文明不相通，就有那男生的提问，教书先生并不意外，可那位少年的回答却是他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他的那种平静。
不过教书先生到底是教书先生，看着人群里被这回答激起的零星波动，他觉得有必要打通从现实表面去往那个底层答案的路，“有些事只是方式不同，无关良知，比如东方人吃饭用刀叉，我们用筷子。但有些事，放在良知的天平上会呈现不同的分量，比如同样是讨论问题，一个只让符合上意至少不违上意的人说话，其余一律禁言，另一个，即便反对你的观点，也捍卫你发表意见的权利。两者，在良知的天平上孰轻孰重？”没等有人反驳，先生替他们说出了那个万能观点，“有人可能会说你这是中了东方的毒，好，如果你否认良知的存在，那我无话可说，如果你还有一丝承认良知，那没有人阻碍你提出一种比后者更有良知分量的方式。若一定要加上西东方的标签，那在这里它们也只是被称量的对象，而不是那座天平。”，虽无人反驳，但教书先生仍意犹未尽，“又有人也许会说在我们这么大这么多人口的国家让所有人说话会一团糟最后一事无成，这在现实层面、技术层面是不可行的。好，先不说这个从预设角度构建的问题真实性有几分，我想什么是原则问题什么是技术问题，大家还是分得清的，那么应该是原则服从技术呢？还是技术服从原则？如果原则服从技术，那没有筷子我们就不用吃饭了；如果技术服从原则，没有筷子我们还可以用刀叉甚至直接用手。”
考虑到可能产生更多情绪感染力影响他人形成、表达自己的真实观点，这位职业装女士不想在这样的场合用肢体动作对这个问题表态，但她眨眼的样子很像点头，“比如政府官员拿的是纳税人的钱，他们应该对公民纳税人负责还是对上级负责？他们应不应该向纳税人公示个人财产？我想这类问题的答案在良知的天平上是很明显的，我们一直挂在嘴边的所谓‘国情’，确实很重要很现实，审慎对待也是非常必要的，但那归根结底对应的其实是技术层面，而不是原则层面。如果原则上做出了符合良知的选择，那么技术上都可以找到适合国情的实现方式，而不是以技术层面的所谓国情否决原则。”虽然表达得很职业、理性、谨慎，但看得出她心里的那座天平此时是生效的，“而且技术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只要有实现先例，技术问题都可以解决。如果目标有真正价值，且吃透它的立意，那技术实现的时候甚至可以不那么拘泥于形式。”考虑片刻，她还是补充了一句。这话已经说得很含蓄了，如果有利可图，国人仿制外国产品时，什么技术问题都可以解决，甚至能以更小投入更优方式实现更好效果，可到了有些问题上却怎么都有解决不了的“技术问题”。而在“什么技术问题都可以解决”和“怎么都有解决不了的技术问题”背后，两者的内因其实是相通的。
“媒体…拥有媒体的人，尤其是掌握公众媒体的人，应该说真话还是说‘正确’的话、对己有利的话，这个答案在良知的天平上也是很明显的。至于假话、谎话，本来连上天平的资格都没有…”这男生的语气和疑似新闻专业教书先生有点像，该不会是一个系的吧，“可我们身边的公众媒体充斥的大多是什么话？而且说那种话的时候他们的技术是世界超一流的。”
“别再说下去了，如果文明是良知所向，那再罗列下去，我们就是个反文明的地方了。”发福大叔摇着头确实有点受不了了，照这个角度审视，单子几天几夜也列不完，可他从小一直相信的是，虽然这里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整体上说是个伟大的国，甚至最伟大的国，即便嘴上偶尔也会有抱怨，但心里这是他自豪的来源，下意识里虚构、寄托着他的自我价值，连三十年前的战败都没有改变这一点。如果不是今天凑热闹听了这场街头讨论，他对有碍那种自豪感的所谓“负面信息”是有绝对免疫力的，在他原先的认知里那一概是敌对势力、不满分子的煽风点火、小题大做、借题发挥，可现在，他心里从来都休眠的那座天平，隐隐欲醒。
“那文明是不是良知所向？”他身边隔开三人，企业主问道。
“可是…”发福大叔想说东方也不怎么样，也有很烂的地方，但之前“不是比烂”之说多少让他认同，以致平时可以脱口而出的那套理论，这会儿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企业主摇摇头，“文明是不是良知所向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文明应该是良知所向。”他退了一步，却让发福大叔更加无言以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