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高远的情绪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摆渡者便只好用谎言来安慰：“不要信那些恶鬼，它们在欺骗你，妄图击溃你的心理，你要相信我，我可是摆渡者，我知道怎样找到通往生岸的路。”
恶鬼们狞笑着，死死盯着摆渡者，“善意的谎言，也终究是谎言罢了。”
高远乞求般地仰望着摆渡者，仿佛想要听到他否认恶鬼的声音。
于是，摆渡者怒气冲天，他直指那群恶鬼，质问道：“不要再哄骗我的乘客了！他没有任何理由跳下冥河与你们做伴！你们还在这里说什么？！”
“没有理由吗？”
“真的没有吗？”
“怎么可能？”
恶鬼改变了策略，既然用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不行，那就用别的，它们总有法子。
恶鬼们的身体再次照亮了周围暗红的雾霭，温暖的光芒凝聚着，有种莫名吸引目光的神奇力量。
恶鬼中的一只化作了高远自己，不过是他幼年的模样，一只化作了课桌，一只化作了书本……
那是他奋笔疾书学习的模样，在教室里，空无一人，只剩他自己，桌上摞着厚厚的一沓资料，他的脑袋埋在资料中，忘我地徜徉在题海之中。
一幕散去，下一幕出现。
高远似乎成熟了一些，恶鬼们变成一张张发出去的传单、变成一个个刚洗刷干净的盘子、一份份送出的餐……
那是他大学期间做过的所有工作，他用那些承担起自己的学费、生活费。
高远又长大了一些。
他毕业了，拿着一份煞费苦心构想出的宏伟蓝图，同一个又一个客户介绍着，可却四处碰壁，没有一人支持与理解，他失意地在街头流浪着。
可他瘦削的脸上，目光仍旧熠熠生辉，写满了坚定。
又是另一幕。
高远带领着几个人，男女老少各不相同，他们在一间黑暗拥挤的地下室商讨些什么，屋内摆满了废纸，一片狼藉，墙上没有秒针的钟表赫然已经指向三点。
终于，恶鬼化作了他身下的真皮座椅、化作了他身前的办公桌和电脑，化作无数员工、甚至一幢高楼大厦……
那是他呕心沥血建立起的商业帝国。
恶鬼化成的高远已经和他现在的疲态极为相近了，但浑身上下都展现出自信与骄傲。
高远看着跑马灯似的画面，不由得热泪盈眶，就连摆渡者都看得呆住了。
高远终于开口说道：“没错，那是我穷尽三十年建立起的一切，我不想死，不想让自己的努力白费，不想从头开始，不想再吃一遍那些苦，明明才刚好起来没多久……”
恶鬼们恢复原状，提议道：“你现在已经毫无生的可能，而选择死，你便会忘记自己的一切，你甘心吗？”
他重重地摇头。
“那就对了，跳下来，跳下来那些记忆便会作为你的骄傲永恒地存在！”恶鬼们怂恿着他。
高远动容了。
摆渡者急忙丢下船桨，他怕下一秒高远就一跃而起，提前做好准备拦住他。
摆渡者说：“你还有生的希望，别犯傻！再者，就算死去，一切总归还有可能，而跳下去的话，除了痛苦和折磨就什么都没了！”
“不，它们说的对，那些记忆会永恒存在，如果真的无法活下去的话，我宁愿照恶鬼说的做。”
摆渡者心一沉。
高远继续说道：“可是啊，空留记忆，而把创造的一切拱手让人，我又怎么甘心啊？”
他掩目痛哭，抉择对于他来说是无比艰难的。
摆渡者长呼一口气，看样子高远暂时还不会做傻事，于是他重新拿起船桨，继续为他寻找光明。
地狱空荡荡。
小舟在迷雾中寸步难行。
摆渡者感觉已经把自己绕迷了，周身任何方向都是高远所不能接受的死亡。
恶鬼们仍旧在那里一声声呼唤，“下来吧……”
高远轻声说：“我困了。”
摆渡者疑惑地看过去，他还未曾听闻地狱中的人还需要睡觉。
摆渡者只看到高远的身体似乎更通透了，甚至能透过他的身体清楚地看到船底。
高远只是蜷缩在那里，只是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甚至让摆渡者感觉船身都跟其一起抖动。
摆渡船继续前进着，可是无论生岸还是死岸，却都像是远在天边，无法企及。
高远的双眼紧闭，似乎已经睡着了，只是偶尔，他那泛紫的嘴唇还会憷动几下。
细听，仿佛还能听见他的只言片语。
“不想死…我…回去…时间到了……”
“高远？”摆渡者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却毫无反应。
“高远，醒醒，高远！你怎么了？！”
他就像是没听到一样。
摆渡者向前走了一步，蹲下身子，他想叫醒高远。
可他的手却穿透了高远的肩膀。
“啊啊啊？”摆渡者的声音拖着长长的颤音，“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摆渡者看向恶鬼，企图从它们那里得出答案，却看到恶鬼已经恢复原状，正在重回冥河之中。
“别走啊！”摆渡者怒吼一声，“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一只恶鬼不知是在回答摆渡者的问题，还是在自言自语，“消失了，没劲……”
“消失了？怎么会消失？生岸、死岸我们都没到呢！”
恶鬼们系数消失在视野中，空留下摆渡者在小舟上不知所措。
高远的身体更透明了。
摆渡者伸出手，妄图抓住他的胳膊，甚至妄图将他抱在怀中。
可都以失败告终。
高远的身体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就好像摆渡者从未载过这位乘客一般。
他去了哪里呢？
除了生岸、死岸，以及成为恶鬼，消失也是结局之一吗？时间的终点就是消失？
那他的结局究竟是怎样？
不再活着，也不会投胎转世，也没有沦为恶鬼万劫不复，他的灵魂就那样消失了吗？
无数的问题交织在一起，乱了摆渡者的思绪。
摆渡者内心悔恨万分，他觉得都是他的错，终究还是没能让高远活下来，甚至连让他投胎转世都没有做到。
他却又说不清自己错在了哪里，救圆圆花了太多时间？似乎不是，没有为高远找到生岸？似乎也不是……
可他的的确确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懊悔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