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照赶到寝殿时,魏帝正剧烈干咳。病已入膏肓,眼神尚算得清明,尽管手已经无力举起,声音仍厚重和蔼,“高照来啦……”
两兄弟稍稍退后,给高照在床前腾了个位。
“过来……”魏帝特意压低声音,需得高照附耳倾听,“景和是孤最爱的儿子,孤对他寄予厚望……他性情温厚,为君是黎民之福,但也是致命的弱点……景荀做事果决、手段强硬、善用人心,是乱世之君……朝廷外患,经不起内耗,孤不愿看他们手足相残……孤希望他们能相扶扶持,共兴大业。所以孤逼他们发了个誓——手足同心,永不为敌。”
魏帝缓和少顷,继续道,“孤的遗诏改了三次,诏书上的名字应称你心意……景和心软,即便没有誓言,也不会将兄弟赶尽杀绝……但景荀不同……你要守护景和——这也是孤为何封你作柱国大将军。”
“臣谨遵陛下教诲。”高照叩首。
“常瑾,丞相和六部大臣到齐了吗……”魏帝阖上眼睛养养精神。
“回陛下,中书令尚在路上。”大监道。
“那个老东西,慢吞吞的,孤恐怕等不到了……时衡啊,随常瑾一起将诏书取来……”魏帝再度睁开眼,眼前的人影已一片模糊,“你去,把外面的人都喊进来听旨……”
“是,父皇。”
那声“父皇”,听着像是景和的声音,魏帝有些恍惚。眼中的颜色在褪却,仿佛有水滴落下,将世界晕染成一片灰白。
“陛下,宣吗?”常瑾大监恭敬请示。
魏帝没有回应,好似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大监得二位王爷示意,颤抖着双手打开金色卷轴。亲王及其家眷与群臣分列两侧,跪拜接旨。
大监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太祖开国,经传四代于孤。孤在位二十二载,兢兢业业,不敢倦怠……”
“父皇!父皇!”
床榻上,魏帝的呼噜一声比一声弱。晋王急促的呼喊打断了大监宣旨。
大监本是全神贯注地宣旨,晋王陡然大喊,大监惊得一哆嗦,圣旨不慎脱手,恰恰落在火盆上。金黄的火蛇扑腾卷起圣旨一角。大监先是一愣,旋即挥着袖子灭火,却将火势煽得更烈。
众人先惊于魏帝濒故,后被圣旨着火吓了一跳。幸而高照反应快,一角踢翻炭盆,同时晋王身后一青衣女子身法极快,端起药罐将汤药泼在圣旨上,火方熄灭。
“万幸,无碍。”青衣女子捡起燃了半边的圣旨,双手呈上。
“混账!”晋王一巴掌落在青衣侧妃脸上。力道之大,竟直接将嘴角扇出了血,“砸父皇的药,你是何居心!”
地上女子直接懵了,捂着嘴角瑟瑟发抖,“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灭火……”
华乐长公主看不下去了,出言劝道,“景荀,事发突然,玉侧妃出于本能,并无恶意。”
大监见状连连叩首谢罪,“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老奴该死。老奴死不足惜。”
“够了!”守在床前向来温和的明王忽然转身厉声呵斥。
寝宫内一时悄无声息。
明王深吸了一口气,两行热泪滚落,“父皇,崩了。”
晋王腥红着双眼,回头看向父王,数十息过去了,他的胸廓再无起伏。晋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父王——”景姒膝行上前,放声恸哭。
众人跪送先帝,莫不哀伤。
不知过了多久,中书令被侍卫抬来应召。老人家廊上听闻殿内恸哭,心中暗道不妙,直至入殿确信没赶上见先帝最后一面,忽地犯了心悸。
“既然中书令到了,劳烦大监将未宣读完的诏书宣了吧。”晋王道。
大监不敢拖沓,接下诏书大声读道,“……九州动荡,孤与东南安定。虽有遗憾,然子孙孝贤,臣民一心,孤心可安。宗庙之礼不可旷,皇……皇三子晋王景荀,人品贵重,颇有贤能。著继孤大统,即皇帝位。”
晋王叩首接旨。明王抓着衣角,虽心有落寞,仍叩首接旨。唯高照愕然抬起了头。
“孤的遗诏改了三次,诏书上的名字应称你心意……”魏帝临终遗言言犹在耳,高照不可能听错,魏帝也没有必要故意说错。大监宣读继位人选时确有一顿,这一切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人调换遗诏。
高照起身,从晋王手中夺过诏书。
“照儿,你做什么!”华乐长公主大惊。
“高照,你要造反吗!”晋王指着高照。
“玉玺是真的,字迹也是真的。”高照握着圣旨,背后一身汗水浸透长衫。
为何会这样?高照疑惑的抬起头,禁卫军统帅已领兵围了先帝寝殿。百数双眼睛,或惊或恐或似看热闹。
“孤的遗诏改了三次,诏书上的名字应称你心意……”高照反复回忆先帝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态。战场之外,高照很少露出杀气腾腾的眼神,但今日他眼神扫过的每一个人都不寒而栗。
火燎过的灼口,药滋浸过的味道……如果先帝说得没错,那么罪魁祸首是你——
“交出来!”高照向晋王身后的玉侧妃出手。
“高照你放肆!”晋王挡在玉侧妃身前,被高照矮身闪过。
玉侧妃在晋王面前忍气吞声,但对高照极不友好的出手却丝毫不客气。高照也没有怜香惜玉,招式直接只为降住对方。禁卫军统领左右捉急,一个是新皇侧妃,一个是柱国大将军,怎么着都轮不到自己出手。寝殿内人多,玉侧妃躲避的余地有限。应付不过十招,便被高照拽着胳膊摁在地上。
“拿下高照!”晋王举遗诏下令。
“都别动!”明王察觉事情反常,起身挡在高照身前。
“玉侧妃好身手,”高照顺着衣袖摸过去,“还是称呼你风亭玉更顺口。”
晋王再也忍不了,抽出禁卫军的长刀,架在高照肩头。
高照冷冷一笑,举起从玉侧妃袖中搜出的黄色锦帛——被火灼烧过的另一份遗诏。
晋王脸色煞白。
“先帝的确先后写了三份遗诏,每改一次就将前一次的烧毁。不过有人将弃入火盆中的第二份遗诏救了出来,成为你的继位诏书……”顾及皇家颜面,高照只是附耳与晋王轻语,“我猜,大监是你的人。方才,好一出大戏,只为让玉侧妃有机会调换遗诏。”
“风亭玉,原来你一直是晋王兄的人。”明王诧异。
“哼。”晋王冷笑,“大将军不去大理寺挂职,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