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岛上？”那位企业主猜到了什么。
教书先生点点头，“你看，战后虽然联系更紧密，但他们其实并没完全倒向东方，也没独立。为什么？”先生若有所思看着对方，“再看他们言行相比战前的变化。”
说到这儿，有些人眼里的疑惑渐渐消退。
战前，岛上人的言论虽然相对自由，也因此相对更真实、本色，但表现出的民风气质多少有些狭隘、局促，“岛民”不仅是地理概念也或多或少体现在精神风貌上。
“战前，他们对这边不感冒已久，在海外看得更清楚，同样移民在外，可同文同种的我们和他们却泾渭分明，相互间往来很少，即便打交道有些话题也绝不会碰，没有谁规定，就是一种默认。”显然，企业主有这方面的亲身经历，“之前不觉得，可听您现在这么一说，他们现在这样好像是有点…不寻常。”
“不寻常？”一位男生问道，毕竟大多数只能通过官控媒体获得那边信息的人对此并没有直观感受。
企业主眉头紧了紧，像是在下决心，他很清楚这话题太容易犯禁，作为社会阅历丰富的中年人十分清楚个中厉害，但今天，在这场街头讨论里，面对这些精神枷锁似已松动、良知开始胜过洗脑的人们，他扫视一眼人群，虽然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告密举报的，但还是决定不错过黑屋里这道不知是否还会出现的裂隙，“那一战，虽然时间不长，但两边流的血并不少，按说，激起的应该是仇恨，战后分道扬镳也算理所当然，就像六十年前北方邻居发动的那场侵略战争把自己的血亲邻邦生生打出民族意识，和它彻底割裂。”
这时他见家常装教书先生比出一个“八”的手势。
“何况那场仗不光是流血，之前这边一直被密不透光保护起来，不能看更不能说、滋生黑暗、腐烂的核心也被曝光出一部分，想想光一个东方小国就爆出藏着八万亿这边权贵的赃款，十几个人就八万亿，都是民脂民膏…他们其实只是表面霉斑，更根本的问题在于是一种什么样的体制造成了那样密不透光的内部环境让这些人可以肆无忌惮强取豪夺。还有外面爆出的那些权力中枢实情、内部会议、谈话实况、特权阶层及其二代三代们的家族生活实景、社交媒体上无法过审的各种底层悲惨真相、官压民现场、官场内部实录，在战场上激光投影出来就很快瓦解了这边战士的军心，我们的军人都受过严格训练，派上前线的更是如此，一般的心理战不会起什么作用，但那些东西一看就不可能是伪造，都是些最赤裸裸的真相，直接给出现实事态的缘由，而那些事态都是他们的亲身经历，只是过去不知所以，这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毕竟关乎自己为何而战、为谁流血牺牲。”说着说着，企业主放松下来，有没有告密者他都不在乎了。
“不打仗，这里被他们打造成自己喉舌、只按他们规矩说话的媒体还能用谎言掩盖他们所有的黑暗腐朽，把恶包装成善，卑劣包装成伟大，无耻包装成光荣，愚蠢包装成正确，可一打仗，所有这一切结出的果实就再没法骗人了。”风险不能让企业主一个人顶，这些危险言论家常装教书先生自己说了出来，“自吹自擂出的强大平时能忽悠很多国人，可战时忽悠不了对手的军舰导弹战机，和平时别人给你留面子不戳穿你的新衣，真动起手也不用再客气。一个‘权本位’国家，一切唯权力马首是瞻其实是这里的基本生态，它从根本上扭曲毒化了这里的社会环境，更可怕的是从一出生就身处其中的人们早已习惯成自然，丝毫不觉扭曲毒化，太多事情，到这里就成了表面文章，为什么？高高在上的权力不是事中人，可功名利禄又都从它来，那只要糊弄过权力者，好处就都有了，那还要什么实事求是？让权力者满意就是这里最大的实事求是，事情本身、事中人、良知算个啥？这在‘权本位’下是无解的死局，无论再英明睿智的人，都无法改变，即便他爬上最高位。可如果他真的英明睿智就一定会看清这个死局，可这里‘权本位’不仅是制度更是意识形态，所以这里的人无论表面看着如何，骨子里都是被本能支配的高等动物，上位者不可能主动改变这套能让他们的本能欲望得到最大实现的‘权本位’，而‘权本位’制度下国家机器一切都是唯上的。好了，作假、糊弄是这里所有人见怪不怪的常态，日积月累之下，不打仗一切都还可以继续装装样子，可真打起来，所有假账都要总清算了，所谓‘强大’一戳就破，连个屁都不如。”教书先生忍不住爆粗，想来还是痛心使然。
“越是精神贫瘠的地方，越想让自己看起来强大。可你的底子不是你看起来的样子，而是你的精神实质。”那位中年男倒还是那么淡然。
“有些内幕，想必是内部人透露出去的，那些东西不是东方凭技术手段能搞到的。”企业主明白家常装教书先生的好意，这给了他更大的勇气，“我想这些人中只要泄露的情报不是危及前方将士生命而是揭开脓疮的，应该有不少是真正的爱国者，他们知道谁才是祸害国家、鱼肉国民的真正敌人，只是此土此民积弊太深，光靠自己的力量或许永远没法改变，这才借助外力，谋求一线希望。”这道出了有些人猜到却不敢公开说的内情，堡垒之国从来也是秘密之国，有太多与公众相关的内幕秘不示人，有心人只能靠有限的蛛丝马迹猜测，“被扒出底裤他们当然不爽，也想对等反制，可对面平时底裤就一直被他们自己的国民扒开着，人家言论自由不是说说的，虽然泥沙俱下也充斥各种刻板印象和偏见，但那种价值观是真实存在的，也是大多数人的共识。那种环境下人家平时自己揭开的比你能窥探的更彻底，何况对面的知识界舆论界多以监督批判国家政府为己任，不用你动手早把自己国家、政府、国民各种有的没的阴暗面、烂事批得体无完肤，哪像你这边只有舔狗能发声，说点治标不治本、不痛不痒的话已经是极限，这还反制个啥？何况底裤一直被扒开的那边因为多少见光，里面再烂也有限；可从不见光的那边…”很多过来人都有同感，那时官媒连篇累牍揭批东方邪恶腐朽的新闻，却怎么也带不起节奏，民众基本无感，不像对爆出的自家内幕，虽然只是漏过严密监控的一鳞半爪，却每每直击人心。只是当时大多数人只注意到媒体呈现的内容，没去想背后那一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