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负伤失功
黑幕笼罩下的徐府，经过先前一场极快开始又极快结束的交斗，瞬间蒙上了死亡的阴影，显得莫名地幽深恐怖。
假山和树丛间不断摇曳闪晃的黑影，像是穿梭其间的怨灵在夜里觅食，四周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流觞曲水的声音。
一名身材娇小的黑衣人藏在内院屋檐下的重重阴影里，手捂着胸口，急促地连声喘气。
刚才陆守正隔空一掌虽未造成太大的实质性伤害，可强悍的掌风震散了她体内的真气，使得周身气府尽封，使不出半点功力。此时此时，若想要冲破封禁，至少需要平稳捱过一到两个时辰。而十分不妙的是，这段时间内，随便来个不入流的小喽啰，恐怕都能轻易取了她的性命。
可是，面对危机四伏的险境，她又该如何避开搜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熬过这段时间呢？
晚风拂过，莹白的皓月跳出浓云的遮蔽，向人间洒下一片雪色，使得可以藏身的空间更加稀缺，四处相继传来徐府打手们搜寻的声响。
紧张的情绪像一块巨石，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甚至产生了一丝绝望的死念。
“喂！你躲在这儿太危险了，跟我走吧！”屋檐上方蓦然伸出一颗黑黢黢的脑袋，像个吊死鬼似地倒悬下来，轻轻地发出声音。
这声音很轻很浅，可是飘进耳朵里莫名的悦耳好听，如同绵绵春日撩动湖水的一缕清风。
黑衣人娇躯一震，倏然抬头往上看，没有应声作答。
屋檐上那人“嘿嘿”轻笑一声，登时身影一闪，落到了黑衣人旁边，不顾她的意愿，一手死死拽住她的胳膊，用力地拉着走。
黑衣人害怕发出太大动静引来打手，不敢出力挣扎反抗，只得老老实实受那人摆布，乖乖跟在后面。
那人拉着她隐入黑影中，一路沿着长廊疾走，边走边悄声低语道：“放心吧，我不是坏人，不会害你的。”话音未落，他回过头来，朝她露出一记清新如风的笑容。
仅是这一笑，让她忽然间感觉到有些头晕目眩。
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少年，线条分明的脸庞，轮廓清晰的五官，一对星眸熠熠夺目，微微扬起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不羁，在点点清辉的映照下，竟像梦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
她不知道是封禁的气府微微起了反应，还是因为别的，心脏跳得有些狂乱，一时愣神险些绊倒。
“喂！别发愣了，那些人要追来了!”少年眉头一皱，顾不上男女之别，狠拽着她继续往前走。
二人东躲西避地走了一阵，来到一间房子前。少年拉着她进入房中，反手关闭房门，随即食指放在嘴前，向黑衣人做出噤声的姿势，示意她不要发出太大声响。
“这儿是哪？”她将脸凑近少年的耳朵，低声问道。
少女的声音美妙如银铃，嘴里吐出的如兰香气撩得少年有些心猿意马，他转脸朝她蒙着面具的脸庞看去，小声说：“这是我的房间。”
“你！”少女感觉自己受到了调戏，正要发火，外面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有人低声呼唤道：“韩兄弟，抱歉打扰了。刚才府里突然闯进了贼人，没有惊扰到你吧？”听声音，说话之人正是徐安林。
少年闻声一惊，赶紧隔着面具捂住黑衣少女的嘴，佯装刚被吵醒的样子，发出一声慵懒的长音，语调虚软地回道：“唔……多谢徐兄关心，小弟睡觉一向沉得很，好像什么动静也没听见。”
“原来如此，可是今晚的贼人非同寻常，愚兄还是亲自搜查一下才能放下心呢。”徐安林格外殷切地道。
“啊！徐兄别……”少年惊然想起先前粗心大意忘了扣下门闩，连忙出言阻止徐安林进入。可话刚说到半，房门已被推开了一道狭小的缝隙，银白的月光透了进来。
“韩兄弟，我进来了……”徐安林小心翼翼推开房门，探身而入，后面紧跟着两位持刀的打手，也随着进入房中。
他内心对这个看上去并无大用的俊美少年不怎么瞧得上眼，可韩怀瑾毕竟是陆守正带在身边的人，或多或少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所以他也不敢表现得太过火。
徐安林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位打手仔细搜查，而他则径直走向帐子低垂的床榻。
房间里漆黑一团，仅依靠着疏淡的月光照明，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不是特别清晰。
他轻手轻脚地走至床榻前，用手中的折扇撩动帐子，掀开了一条细缝。
随着手臂的不断扬起，缝隙愈掀愈大，直至有将近一尺余宽的空间。他嘴角扬起笑意，满怀期待地将脑袋伸入帐中，道：“韩兄弟，愚兄没有吵到你睡觉吧？”
这时，帐子的缝隙里骤然冒出一张五官全部挤在一起、扭曲狰狞的怪脸，吓得徐安林大叫一声，连退几步。
只见那张怪脸迅速转向里面，露出一团黑黢黢的后脑，紧接着韩怀瑾的声音从帐子里飘出：“徐兄没事吧，哎呀，我真是不该！”他顿了顿，继又说道：“此前忘了跟你说明了，我天生患了种怪病，睡觉时五官会不由自主地扭曲在一起，必须要到次日醒来才会慢慢恢复原状。刚才我阻止徐兄进来，就是怕这副丑样子吓到了你。”
徐安林惊魂稍定，睁大眼睛朝帐子里仔细一瞧，只见一团身影背对着他坐在床榻上，但从身形可以确定这人就是韩怀瑾，于是将信将疑地行了一揖，略带歉意地道：“都怪我莽撞了，未曾想韩兄弟竟患有如此怪病，还深夜打扰，我这便带人立即退去。另外今夜所见之事，愚兄不会向外透露的，请韩兄弟放心。”
说完，他未等韩怀瑾作出回应，便带着两名打手走出房间。临离开前，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韩怀瑾，确保他已经倒头睡下，才放心地合起房门，走去别处。
时过片晌，脚步声逐渐消失，四周重新回归平静。然而房中的一处狭小空间里，互相紧挨的两个人，似乎丝毫也感受不到平静。
“哎！他们都走了，你还不挪开你的身子？”少女玉手一甩，想要拉开少年从后方环抱过来，压在她腰肢上的一只手。
韩怀瑾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回原处，抱得更加紧，小声说道：“万事小心为上，或许他们还埋伏在门外，没有走远，只等着我们大意露馅呢。”
说实话，他根本不想移开那只紧紧抱着她纤细腰肢的手，他从未与女孩子有过亲密接触，他没想到女孩子的身体是这般柔软如绵，又香气撩人。
“你是不是想和那个淫贼一样，死的时候样子面目全非。嗯？”少女话音转寒，很明显能感觉到她语气里的怒意。她是真的被少年占便宜的举动激怒了，哪怕他长得确实很好看。
韩怀瑾闻言一惊，脑海里飞快闪过先前那人死前血肉模糊的烂脸，全身猛打了一记冷战，赶紧弹起身子挪向床沿，让出了给少女起身的空间。
少女支起身子，缓慢地从床榻里往外移动。从她十分迟缓的动作里，可以明显看出气府封闭对于她的功力影响非常巨大。
她好不容易移至床沿位置，与少年并排而坐，旋又看了少年一眼，冷不丁捂着嘴笑出声来。
“喂喂！你还不赶紧把我脸上这症状解除了？”韩怀瑾气急败坏地朝她直瞪眼，可碍于不能声张，无法大声说话。
原来他此时眼鼻口仍然保持着先前扭曲在一起的怪样，这令他感觉挂在脸上的五官似乎都已不是自己的了。
“好了好了！”少女一边笑着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莹白的小瓷瓶，拔开瓶塞，放在韩怀瑾鼻子前。韩怀瑾只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臭味，直往鼻子里钻。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才发觉自己的五官竟然神奇地恢复了原状。
“你是谁？为什么要好心救我？”少女余光一瞥身旁边双手拼命摩挲自己五官的韩怀瑾，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你是一个好人，我当然会救你。”韩怀瑾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刻意地朝少女的方向挪了挪。
“我是好人？你见过好人穿夜行衣闯进别人府宅里的吗？”少女咯咯笑出声，由面具的孔洞里透出来的一对弯弯笑眼，闪闪发亮。
“因为这徐府的人不是好人，你与坏人作对，必然就是好人。”韩怀瑾转过头去，十分认真地看着她，目光里透出一丝诚恳。
“行吧，就当你说的是对的好了。”少女对他的奇怪逻辑不想费太多心思辩驳，她眼珠一转，继续说道：“我还需要一个半时辰才能恢复功力，在此期间你能否护住我。若是有命出去，我一定会牢记你的大恩大德。”
听了这话，韩怀瑾终于恍然大悟。难怪少女明显看上去比交斗时迟缓了不少，原来是功力耗损的缘故。
他嘴里轻轻发出一声长长的“哦”，英俊的脸上绽出一丝坏笑，道：“要我护着你倒也不是不行，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少女娇躯一震，问道：“什么条件？”
韩怀瑾笑了笑道：“你必须要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否则我连护的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回头找谁去索要这个人情。”
少女目光一黯，语气变得哀伤，低声道：“你若不愿便算了，何必要羞辱于我呢？我天生样貌奇丑，脸上长满脓瘤，你如果见了，必定会被吓到的。”
少年见一时无意触到了她的伤心处，大感愧疚，连忙挥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逗逗你而已，并不是真的要羞辱于你。我到圆桌那守着你吧，你在床榻上好好疗养伤情。如果有人想要闯进来，我拼了命也要拦下他。”说完，他站起身来，光着脚走向了圆桌。
少女定定地看着韩怀瑾坐在圆桌前笔挺的背影，一股暖意直往上涌。她感觉到鼻端有些发酸，眼前似乎有水光划过，让洒入眸子里的月光，散出一片片光纹破碎的形状。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