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卓道：“浙东双煞难道也受到了威胁？”
“不是。”齐霄道，“我猜浙东双煞是接了杀我的镖。”
“杀你？”
“你还记不记得怡红馆那次，我们遇上的杜歇和朱六？你说奇不奇怪，六扇门要抓的杜歇没出现在鬼市，却出现在怡红馆，和他在一起的还有朱六，而朱六的弟弟朱七，恰好是在你们六扇门去抓杜歇的那一天劫了银子。如果给你们提供消息的这个线人是故意放出假消息，为的是给浙东双煞将银子掉包留足时间，那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解释得通？”
陈卓道：“这件事我会再调查清楚，若真如你所说，那这个线人就有很大的嫌疑。”
“可你不是跟我说过，六扇门现在是跟燕无歇合作吗？”齐霄道，“要是燕无歇给你们提供假消息，你们捉了那个线人，岂不是得罪了他上面的那位？”他笑了笑，“我看你还是到此为止吧，你想查，铁总捕也不会让你查的。”
陈卓冷冷道：“你说的只是一种可能。”
齐霄道：“或许只是巧合，但我们不能不往坏的地方想。”
陈卓道：“我猜你还有第三个疑点。”
“哦？”
“出现水猴子的暗渠，是通往俞家园的。”陈卓道，“你是不是怀疑，这暗渠和鬼市有关系？”
齐霄道：“这的确也是个疑点。”
“地鼠门的瞿老大交代，那些暗渠大概在一百多年前就挖通了，他的曾祖父就曾被征召去挖暗渠。”
齐霄好奇地问道：“百年前发生了什么大事？”
陈卓道：“百年前的事情我不清楚，”他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情我倒是记得清楚。”
齐霄道：“什么事？”
陈卓道：“齐霄，你在临安待过几年？”
齐霄道：“也就一两年吧。”
陈卓又道：“那你去没去过清河坊？当然，我不是说这次。”
齐霄道：“清河坊我是头一次去。”
陈卓略作思考，道：“与清河坊一墙之隔的吴山坊，有一口大井，你听没听说过？”齐霄接着道：“这我倒是听说过。淳佑七年，杭城大旱，清河坊所有的井都枯竭了，唯独这口大井的水还在源源不断冒出。老陈，你是说这口大井有问题？”
“这口井原来其实是没有井盖的。”陈卓思忖着，道，“我记得绍兴年间，有个太尉名叫董德之，当时吴山的这口大井因为没有井盖，夜里时常有行人掉进井中溺死，他听说了此事，便命人用一块大石板把井口盖上，并凿了六个井口，此后就再也没有人落井溺亡了。”
齐霄道：“据说这口井有四丈深，井口很大，人掉进去确实会被淹死。”
“齐霄，绍兴年间距离现在有多久了？”陈卓忽然问齐霄。
齐霄掐指算了算，道：“得有一百多年了吧。”话音刚落，瞳孔一缩，“老陈，这口井莫非和水猴子的传说有关系？”
陈卓道：“那时因为夜里溺死的人多，坊间便有传言，说是大井里住着水鬼，夜里出来作祟，勾引行人，将他们拖进井里溺死。这种传言信的人多了，对水鬼的形象就变得五花八门起来，但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就是所谓的水狮鬼，也就是水猴子。据传这水猴子人模猴样，浑身长毛，前肢长后肢短，满嘴尖牙，甚是恐怖，专在夜里挑落单的人吃，而且生性贪婪残忍，连妇女小儿也不放过。”
“你说的这水猴子可不就是我们见过的那种吗？”齐霄道，“但我总感觉那只猴王，”他压低声音，“那只块头大的不像是水猴子。”陈卓微微一怔，瞪着他道：“什么意思？”齐霄道：“它像是人假扮的。”
陈卓又怔住了。齐霄叹了口气，道：“那个姓张的坊正难道没有告诉你，清河坊底下那只大猴子是他儿子变的吗？”
“别提了。”陈卓话音一顿，“我还没问，那张坊正自己就撞墙死了，跟他一起的掌柜也什么都不肯说，最后服毒自尽，死在牢里。”他又问齐霄，“这话是他告诉你的？”
“他怎么可能告诉我？”齐霄忍不住笑道，“是老太爷亲口跟我说的。”
“这就有意思了。”陈卓道，“若照这么个说法，那些暗渠想必是从绍兴年间开始，人们为了躲避水鬼而私自挖的，后来水鬼的事情被证实为假的，人们便不再挖了，但木已成舟，这些挖好的暗渠在旱年解决了人们的喝水问题，还是有留着的必要，只是也给某些人行凶作恶提供了方便。”
齐霄沉默了半晌，忽然道：“老陈，你记不记得朱七劫走的银子是用多少辆骡车来运的？”
陈卓道：“五百辆。”
齐霄道：“一辆骡车最多只能运一千两百斤重的货物，换成银子，五百辆也就八千两，那剩下的四万两千两银子哪去了呢？”
陈卓哂笑道：“这不是很明显吗？当然是走水路。”
齐霄恍然大悟，他“嗯”地点了点头，道：“好了，案子的疑点我们算是弄明白了。”
陈卓冷笑道：“还没有。”
“啊？”
陈卓道：“你是不是没跟我交代，为什么你会提前知道杜歇在怡红馆？为什么你会跟铁头儿说在白马湖埋伏一队人马，好打朱七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齐霄叹了口气，道：“也罢，反正这些现在也不是什么秘密。”他顿了顿，接着道，“你自己也认为地鼠门擅长设计逃跑路线，所以就算你们刑部大牢布控再怎么严密也关不住那个鼠老大的。”话音未落，陈卓就干笑道：“人家叫瞿老大，不叫什么鼠老大。”
“是是是，瞿老大。”齐霄接着道，“瞿老大越狱后，就找到我，说他有个主顾想见我，我想着有生意送上门，自然也没多问，就跟着去了，谁知他说的主顾不是别人，就是那位唐姑娘。这唐姑娘倒也机灵，她知道我是捉刀人，就找我合作，说她手底下的人知道杜歇的下落，还知道他的上线，只要我事成后肯拿出一百两银子作为酬劳，这笔买卖就成交。”
陈卓沉下脸，冷冷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钱？”
“也不全是为了钱。”齐霄道，“别看她是一个女流之辈，胆识可比我们大多了。据说孙老太爷那边也安插了她的眼线，连崔喜乐、柳梦兰都与她亲近，心甘情愿为她效劳。”
陈卓道：“既然你与她有约在先，神枪会这边想来进展会比较顺利些吧。”
“现在我们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陈卓当然知道齐霄口中的事情是指什么。他微笑道：“老太爷为你摆一道鸿门宴，你却想给老太爷唱一出苦肉计。”齐霄陪笑道：“苦肉计难道不是最精彩的一出戏吗？”
什么是苦肉计？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看起来的确是一出好戏。齐霄现在已经忍不住要当这出戏的主角了。
天刚亮，孙成刚就来到后花园打拳。他的动作仍然灵敏、矫健，反应仍然很快，任谁也无法从他的拳法中看出他是个年迈的老人。
然而，就在他收起拳势的瞬间，他听见一声叫喊。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耳力却还很好。他听得很清楚，那分明是齐霄的声音。
究竟是谁在太岁头上动土，砍了齐霄一刀？
孙成刚已沉不住气，齐霄已然是他的左膀右臂，他绝不容许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他打伤。
掠过两个屋脊，脚一落地，孙成刚就看见院子里有两个人在恶战。
这两个人的身手也不弱，孙成刚只看了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人是孙虎臣，另一人却不是齐霄，而是陈卓。
齐霄呢？他现在已倒在地上，一条腿被人砍中，血流不止。
刀也被鲜血染红，但不在孙虎臣手上，而在陈卓手上。
孙成刚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齐霄突然从地上跃起，用脚踢向陈卓。陈卓反应很快，他闪过齐霄的左脚，却没避开他的右脚。
齐霄踢中陈卓的后腰，孙虎臣一怔，旋即使出“鹰爪手”，却不是攻向齐霄，而是一拳猛击在陈卓喉结上。
他对陈卓下的无疑是杀手，孙成刚离他还有七八步的距离，就算想阻止，也来不及。
陈卓堪堪避过，忽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止，两眼如死鱼般突出，瞪着齐霄，那种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像是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也没能说出似的。
他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就口吐白沫、抽搐不止，因为他的身子一向很好，既没得病，也没中毒，就算中毒，也不是那种片刻就能要他命的毒。
这种情况，通常只能有一种解释，那便是他在间不容发的时候服下了唐门秘制的一种假死药。
孙虎臣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的心上窜下跳，道：“这……这是中毒了？”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将他送医！再晚一步，老夫要你的狗命！”孙成刚忍不住跺了跺脚，“还有齐公子，也一并让人送去就医！”
孙虎臣也受了很重的伤，正弯下腰，喘着大气，并没有听见孙老太爷说了什么。
他甚至还想呕吐。
孙成刚见状，只好一个人走到齐霄面前，扶起他，道：“你怎么样？”
“不碍事。”齐霄摆了摆手，勉强笑了笑。
“这大清早的怎么打起来了？”孙成刚一脸着急，转头对孙虎臣瞪了一眼，“还有你，不是让你去狮子楼候着吗？跑这里来做什么？还把人家阿卓给打伤了！”
“老太爷，我，”孙虎臣话没说完，齐霄就开口道：“这怪不得六堂主，是我让他来的。”
“你？”
齐霄咬了咬牙，道：“我一直看错了陈卓。本以为他是个很讲义气、很靠得住的朋友，没想到他居然……”他没有说下去，因为
孙成刚的脸已经变得铁青。
孙成刚没有听出齐霄话里的意思，他弯下身子探了探鼻息，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起身问齐霄：“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
齐霄躬身，惨笑道：“我已替你找出了那个阎王。”
孙成刚瞟了地上的“尸体”一眼，道：“你是说陈卓就是那个阎王？”
齐霄故作叹息道：“我本来也没想到会是他，所以我才会回去。”
孙成刚道：“你回了你的屋子？”
“然后我就遇上了他。”齐霄道，“他说有个机密的事情要告诉我，要我凑近一点，我信了他的话，谁知他竟然对我下毒手。”
孙成刚冷笑了一声，转头问孙虎臣：“他说的可是真的？”
孙虎臣怔了一下，赶忙道：“回老太爷，小人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齐堂主倒在地上，陈……陈卓他还想过去砍他第二刀呢。”齐霄凄然道：“这厮出手很快，要不是六堂主救了我，我早死在他刀下了。”孙虎臣又道：“我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陈卓叫我过来的，也说是要商量什么大事的，看到他跟齐堂主交手，小人一时也不知道该帮谁，然后……然后……”
孙成刚怒叱道：“然后什么？”
孙虎臣打了个激灵，道：“然后就听陈卓在挥刀时对大堂主说了一句话，他说‘你要找的线索就在我身上，等你死了，我就送给你。’然后大堂主就问他是不是要嫁祸给他，他居然承认了。”
孙成刚道：“所以你才出手要他的命？”
孙虎臣道：“他也没想到我会来这一手。”
孙成刚道：“你怎么会来的怎么巧？”
孙虎臣道：“因为我的院子离大堂主的院子隔得也不算远。我本来也想问问大堂主昨夜去二堂主的屋里问了什么话。”
孙成刚侧身道：“齐霄，你去搜他的尸身，看看朱雀箭在不在他身上？”
“是。”齐霄说罢，居然开始搜陈卓的身，他刻意避开孙成刚和孙虎臣的目光，暗中对陈卓说道：“老太爷已经上当了。”陈卓眨了眨眼，齐霄旋即搜出一枚朱雀箭，交到孙成刚手上。
孙虎臣见状，惊道：“朱雀箭果然在他身上！陈卓果然是内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