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兮从未见过他如此凶骇的模样,吓得微怔了怔,不觉往后退了几步。
仲陵自觉反应有些过火了,深吸一口气,尽量放软语气:“这事关无数将士的名誉,比人命重要,你不要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拿到那东西不久后就焚毁了,你若是不信,大可在我这掘地三尺地翻找。”
仲陵与言兮对视良久,看到她的目光始终处变不惊,终于败下阵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为什么?”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血书中到底记载了什么,以致你拿到后就要立即销毁?”
言兮淡淡道:“不过是些子虚乌有、无从考证的传闻,太过大逆不道,自然不能留。”
她平静而简洁的话语,像是一记记闷刀子,堵在他胸口处,以致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痛的。
仲陵扶着桌案,勉力让自己站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那是唯一的洗刷殷将军罪名的证据,是孙叔叔他们毕生的夙愿,也是整个殷家军的希望。即便你不认同,可为何要将它焚毁……”
“且不说那份血书的真假,也不论上面所记是否为事实,即便都是真的,可有其他证据能佐证?他人自可认为是整个殷家军自掩其短的片面之词,何况而今画押的那些将领大多不在了,就凭马英寥寥几人说法,会有谁信?
“仲陵,我知道你敬仰殷晗将军,视其为楷模,本就不信他会背弃家国。可是他已经死了,死了二十多年,整个殷家军也散了,即便平反了这桩冤案,也不会有任何人受益。当年这桩案子连义父都无能为力,我们又能做什么?”
言兮缓缓垂下眼帘,纤长而浓密的鸦睫在下睑处投下一片阴影:“这是一个无底的泥潭,一旦陷进去,就再也无法脱身,而底下……就是无间的地狱!”
仲陵何尝不知她说的是对的。
这几年来,从道听途闻到与皇上的几次会面,都能感知到殷晗留下的影响深远,以及皇上对其的忌讳。
哪怕斯人已去二十年,但他对皇权带来的威胁依旧不可磨灭。
而今,不说自己并无实据,就算是铁证如山地要翻当年的案子,都是在触天子的逆鳞。而此举,极可能会断送自己大好的前程,乃至性命。
他缓缓坐下,双手扶额,手指插入鬓发中,喃喃道:“我知道会很难,可是因为一个污名,多少人含恨而终,为了一个公道,多少人等到白头等到死。如果对这样的事置之不理,我的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他抬头望向言兮,眼睛蓦地红了:“我原以为你会理解我的。”
言兮的心登时软了下去,她走上前,抚住他的手:“仲陵,这一次算是我求你了,不要插手这件事好吗。就算你不为自己的前程性命着想,也当是为了我。”
她努力让自己挣出一个温婉的微笑:“我们就要成亲了,以后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你说过不会让我担心的。以后,我们只过自己的太平日子,不要管外面的是非,好吗?”
“我知道。”
仲陵望见她眼中点点亮光在浮动,凄美而哀婉,霎时疼得心都要化了,真想点头就此答应下来。
他伸手搂住言兮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鼻尖嗅到她发上幽幽的花香,恍若梦幻。
曾幻想过多少次,两厢厮守,白头到老。
而今,这一切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言兮,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有些事总是有人去做,我们不能自私地只顾自己。这事不该连累到你,所以,”仲陵静静地道:“我们的婚事……暂且搁置吧,我会和老师去解释的。”
言兮沉默了一会,然后挣开他的怀抱,站起身后退一步,眼神倏尔变得冷漠而疏离。
“在你心里,我终究比不过他们。”
“这不是同一件事,不能相比。”
“为何不能比?”言兮冷声道:“你为心中所谓的大义,不顾身边人,只一意孤行,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仲陵默了默,道:“如果你觉得这是自私,那便当我自私好了。你何尝不也是如此……”
“我和你不一样。”言兮打断他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妨碍到我们的将来——他人是死是活,是有作恶还是被冤屈,与我何干?”
仲陵直直地望着她许久,竟是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言兮,你怎么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你从未真正了解过我。”
仲陵怔了怔,慢慢收回目光,垂下眼眸,半晌,才缓缓地道:“也许,我的确不曾真的认识你,是我错了。”
他无奈了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颓丧而决绝,言兮的身体像是瞬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无法维持冷傲与倔强。
她扶着心口处,慢慢地滑落在地上。
周遭寒冷的空气蜂拥而至,将她裹挟住,并往鼻口里钻,每一次呼吸,都像无数根钢针在肺腑之中穿刺。
不行,不能让他这样,会没命的!
言兮想到这,瞳孔猛然一缩——必须要阻止他。
她扶着凳子想起身,才发觉手脚僵冷,一点劲都使不上,更不要说动弹了,可一颗心却在“咚咚”狂跳,五脏内忧急如焚。
小叶儿拉着张明及时赶来,见到她跌坐在地,都吃了一惊,连忙扶她至榻上。
张明摸到她双手冰寒,又见她脸色惨白,却几乎喘不过气,慌忙取出保心丹,用热水喂她服下,又取过被衾将她裹住。
“这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又犯病了?仲陵今天不是来提亲的吗,怎么刚才小叶儿来找我,说你们吵架了?你们怎么会吵架,还有仲陵人呢?”
张明满头雾水,连抛数问。
“张、张大哥……”言兮颤着身子,连带着声音也是颤的,“你……你去拦住仲陵,千万……不要让他做傻事。”
张明瞧着她这模样,又气又急:“你们到底吵什么了?”
“一时说不清楚。”言兮几乎将下唇咬出血痕来,“他这会肯定去见义父,你让义父不要答应他,要阻止他——”
张明听罢,欲待再问,还是顿住了:“你好好休息,仲陵那边交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