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是四更天了。齐霄还在自顾自地讲着故事,朱槿却已打了盹。看着这个靠在自己肩头低声睡着的小姑娘,齐霄的脸上忍不住露出怜惜的笑容,轻声道:“你这丫头,还想听我把故事说完,自己就先睡着了。也罢,改日再找你细聊吧。”
他甫一用劲,抱着朱槿从墙头轻飘飘落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凉亭的石凳上,又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这才放心地离开。
齐霄总算回到自己的院子。房间没有亮着灯,齐霄把门打开,发现里面的桌子上既没有菜,也没有女人,只有一坛杏花酒。
齐霄感到疑惑,孙青霞的妹妹不是来过自己的屋子吗?难道因为自己不在,所以就离开了?还是说她走错了路?
对于第一种可能,齐霄还是觉得可以接受的,毕竟自己已离开三个时辰,也就是说他至少已经让一个小姑娘等了他三个时辰。
姑娘的耐心往往是有限的。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在一个空屋子里等他三个时辰,何况他们还没见过面。
对于第二种可能,齐霄想到之后就把它打消了。因为他不太相信一个敢出门到别人房间里的姑娘会走错了路,就算走错,她找别人问也应该能够找到。
齐霄越发相信第一种可能,他叹了口气,轻轻闩上门,刚转过身,就见陈卓从房梁上跳下,不觉吃了一惊。陈卓稳住身子,齐霄平复一下心情,道:“老陈,你吓死我了。大半夜的,你跑我屋子里做什么?我还以为你是来做贼的。”陈卓冷冷道:“我是你兄弟,你的屋子我怎么不能来?”
“那你大可知会我一声,干嘛要这么偷偷摸摸地进来?”齐霄苦笑着反问。
“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的。”陈卓说罢,从腰间取出一块用布包着的长条状物件,随手递给齐霄,“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齐霄打开一看,居然是自己送给柳梦兰的那支玉骨钗,心中一惊,对陈卓道:“这不是我送给梦兰的钗子吗?怎么会在你的手上?难道梦兰她……”
“她也来了神枪会。”陈卓打断齐霄的话,“你知道孙青霞的妹妹是谁吗?”
“你的意思,梦兰娘子也来投靠神枪会了?”
“算你机灵。”陈卓冷笑一声,“这支钗子,是她离开你屋子时落下的,但我猜她是故意的。”
“故意的?为什么?”
“你可知钗和拆同音不同字?”陈卓冷笑道,“送钗子本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你送人家梦兰姑娘钗子,寓意不就很明显了吗?你别告诉我,你不清楚她和刘大侠之子刘尧私定了终生?”
“老陈,你想多了吧。”齐霄辩解道,“若照你的意思,我送人家姑娘钗子,为的是要拆散人家的婚姻,那我图什么啊?就因为这婚姻是她不愿意结的?你这什么逻辑?”
“我不想和你争口舌之快,总之她把钗子留给你,定然是有什么用意,你自己揣摩吧。”陈卓说罢,顿了顿,又道,“还有件事,我想弄明白。”
齐霄道:“什么事?”
陈卓道:“听说老太爷要在狮子楼设宴,你却不想去,这是为何?”
齐霄欲言又止,半晌,他轻叹道:“你也不傻,看不出这是鸿门宴?我若是答应,只怕是有去无回了。”他斟了杯酒,“不过这孙老太爷倒是讲信用,说要给我一坛杏花酒,真就送我房间里来。”
陈卓盯着齐霄,缓缓道:“鸿门宴?我劝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
齐霄道:“我都说了,这就是道鸿门宴。”
“鸿门宴?”
“唉,说了你也不懂。老陈,我让你去查关沧海,有什么结果?”
陈卓摇摇头,道:“还没有。”
“他是神刀堂的老人,如今又是总堂主,深藏不露,要让他露出马脚的确比较难。”齐霄话音一顿,把酒壶递给陈卓,“阿雪那边,你有派人盯着吗?”
“放心,我向铁头儿借了大牛和曹昂,他们日夜守在阿雪屋子旁,武功不在拿威堂‘风雨雷电山海星云’八童子之下。”陈卓喝了点酒,接着道,“拿威堂的堂主孙虎臣武功虽然也不弱,但和我勉强打个平手,你再不放心,就让我去应付他。”
“这个孙虎臣有些麻烦,不能让他找到阿雪的住处。”齐霄道,“老太爷几时要办宴席?”
陈卓道:“今日酉时三刻。”
“也就是说还有不到八个时辰。”齐霄想了想,忽然微笑道,“老陈,你设法把孙虎臣引出来,到时候我们在孙老太爷面前演出好戏,我敢保证这鸿门宴他老人家是摆不成了。”
“交给我。”陈卓说完要走,齐霄忽然拉住他,正色道,“老陈,时候尚早,陪我喝几杯酒再走。”陈卓一愣,笑道:“你不会只想喝酒这么简单吧?”
齐霄展颜笑道:“还是你懂我。”他接着道,“刘衙内的案子结了吗?”陈卓道:“结了。”
“可这个案子在我看来还是有很多疑点。”齐霄板起脸来,“这其一,押送官银的人是叶统领,但案发时叶统领却不在,崔兄说他是因为要给自己的妹妹,就是王积翁的三夫人置办生辰宴,可王积翁却说那天叶统领并没有来府上,这件事崔兄也无从查证,所以他那天究竟去了哪里?”
陈卓道:“这个问题只有叶统领自己知道。”
齐霄道:“老陈,如果你是叶灿,你觉得是功名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陈卓道:“当然是性命重要。”
“这就对了。”齐霄道,“给王三夫人置办生辰宴能有押送官银重要吗?更何况押送官银的队伍是在他离开后出事的,这难道仅仅只是巧合?现在他虽然死了,所有的证据也消失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当天他遇上了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逼着他出此下策,让那些人做他的替死鬼。”
陈卓冷笑道:“如果我是叶灿,我可不会蠢到捡回一条命后又去撞人刀口上。”
齐霄道:“可人家叶统领就是这么想的。他不但这么想,还拉上五行道的金如烈一起干。”
陈卓道:“金如烈也去找刘岱?”
齐霄道:“他还约了王通判一起去。”
陈卓道:“王通判难道是为了梦兰娘子?”
齐霄笑着反问:“若不是为了她,他能活着走出那个房间?”
他并不知道王积翁是被人抬着走出房间的,因为是王积翁自己对他说是走出来的,但不管怎样,人总归是活得好好的。
陈卓微微点头,忽然问:“其二呢?”
“这其二,银子本身就有问题。”齐霄顿了一下,接着道,“听铁头儿说,这五万两的银子,是官家犒赏前线将士的。他说的这个前线,可是正和蒙古人交战的襄阳一带?”陈卓道:“正是。”
“襄阳是吕文德、吕文焕两兄弟管辖的地域,他们麾下的‘黑炭团’也算是声名显赫,据说坐拥了武林半壁江山,如此富可敌国的组织,怎么会缺银子花?朝廷不缺酒肉,若想犒赏三军,大可赏些酒啊肉啊什么的,赏银子?这倒是稀奇。”
“所以你的意思,这其实只是个幌子?”
“我齐霄好歹也在武士斋学过两年军中武学,知道我朝一个营的兵力满编是五百人,要把那些银子都摊派完,需要五万人。试问陈捕头,偌大的襄阳城,其守军有五万人吗?”
听了齐霄的解释,陈卓也觉得不可能,他摇了摇头,沉声道:“据我一位军中朋友跟我说,吕文焕在襄阳号称有雄兵十万,但其实被困守在襄阳城里的只有不到一万军士。”
齐霄道:“就算这一万人都能够分到银子,那剩下的银子呢?何况这些银子最后去了哪里,你那位朋友只怕比我们还清楚。”
陈卓叹息道:“银子的事最后不了了之。”
齐霄道:“所以我才觉得可疑。”他顿了顿,又道,“如果这些银子真是用作军费,运往襄阳前线,为什么不用大船运送,而要走陆路运送?”
陈卓道:“那天江上有大雾,水路走不了,自然只能走陆路。”
齐霄道:“走陆路为什么不走官道?难道从乌石岗走可以节省时间?”
陈卓道:“两边花的时间差不多。”
齐霄道:“那么浙东双煞是怎么知道官军会走乌石岗这条道?”
陈卓一愣,想了想,道:“难道是叶灿告诉他们的?”
“叶灿若这么做,不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么?”齐霄顿了顿,接着道,“只怕从一开始,就是幕后黑手设下的一个局。”他接着分析,“若我分析得没错,叶灿应该是得知自己会迁升之后受到威胁,凑巧此时又接到了押送官银的任务,担心中途会出事,所以就在临行前告诉他手下的那些将士避开容易引人注目的官道,挑人少的乌石岗走,结果中了歹人的计。至于浙东双煞,我认为应该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