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明殿外起了一片哭声，是验尸官开馆验尸了。
验尸官进殿禀报殷帝：“靖国候五处刀伤，致命处是右腿被斩断，血尽而亡。莫子初将军双臂断裂，被利刃穿心。二人死亡日期均在十天以上。”
“确认是他们？”
“已由多人指认，也无易容痕迹，核实无误，侯爷父子确系激战力竭而亡。”
负责监督的安喜匆匆进来“皇上，莫小将军因悲痛过度昏厥了。”
“传御医过去。”殷帝吩咐内侍。又转问验尸官：“那位李玉娘怎样？”
“是毒镖刺中心脉，当场死亡。这是毒镖的画图和验尸记录。。”说完，他把手中一叠纸张递给安喜。
“什么毒？”
“是毒箭木的汁液所制，此毒出自南越，多在江湖上流传，并不多见。”
“为何不呈交毒镖？”
“是莫子渊说莫小将军曾嘱托他收藏，要亲自追查。”
“哼！”殷帝回头对安喜：“你派人亲自去查，务必抢在莫家前查到是谁。”
派去接证人的薛景归来，向殷帝报了证人身份：“皇上，此证人的供词十分重要，是否现在就审？”
殷帝摇头，这莫煜的三子果然智勇，连朕和郭笠都能瞒过。此事若真是郭家作梗，这证人足以让郭家灭族。
殷帝思索片刻：“先送去大理寺候审。另外传朕口谕，靖国候父子阵前捐躯，视为忠义。战败一案交于大理寺审理，此案并未涉及家眷，羁押的莫家亲属全部开释。”
殿外内侍突然传来一声：“陛下，莫将军求见陛下！”
话音一落，莫子期和子渊扶着子蔺闯了进来。
安喜呵斥：“大胆，陛下还未传召。”
殷帝摆摆手，这时候，他也无心计较，直接堵了子蔺的嘴：“靖国候与子襄将军为国捐躯，朕很痛心，殷朝顿失两位护国栋梁，是朕失一臂啊！子蔺将军也是朕倚重的，还望小将军节哀保重。朕已下喻放出莫府家眷并尽快惩治诬陷之人。你们先去大理寺接人吧。”
子蔺并未理会殷帝的哄骗：“皇上，子蔺有一事请求。这次兵败家父被污，子蔺有证据是郭家所为。如今大理寺卿与郭家亲厚，难免有失公允，证人也危险。子蔺请求皇上殿上亲审，或者此案不送大理寺。”
“空口无凭，你怎知大理寺卿会徇私？莫非你也要污蔑朕的大理寺不公。”
“皇上，子蔺并非污蔑，朝中大臣皆知，皇上怎会不晓？”
安喜吓的看看殷帝，对子蔺道：“你不要命了，仗着年少口无遮拦，还不谢罪？”
子蔺不理，双膝一跪：“请皇上恩准。”
子渊、子期也双双跪倒：“请皇上开恩。”
殷帝如此被逼骑虎难下。一直默立的太子景翼适时走出：“父皇，儿臣愿亲自审理此案，给莫家，给天下一个真相。”
殷帝看看太子，尽管皇后想一力促成与莫家联姻，却迈不过自己这关。太子也不像是中意莫子萱，至于莫子期，毕竟是庶女。他点头：“嗯，准了。着太子亲审北凌战败一案，大理寺全力配合。”
子蔺瞬间想到子期说的皇后一事，便也同意了，三人谢恩出了大殿。
子蔺借助身体不适，扶着子渊走的很慢，直到景翼从身后走过，才突然开口：“太子殿下。”
景翼停步：“莫将军放心，本宫定会当心郭家。”
子蔺并不停步：“当心是必要，若有松懈，岂不是能抓到更多把柄。”
景翼心思一动，看着子蔺远去，他也明白子蔺为何疏远。心里一亮，看来，侯府只要有莫子蔺在，就不会倒下，这个人比他大哥更适合此位置。
靖国侯府又恢复了以往的正常生活，却是再没有了往日的心气。老候夫人在大理寺还绷着一口气，出来又帮着大夫人寥英安排发丧事宜，等儿子孙子出殡后就病倒了。
如今府里子渊忙着打点这一阵受到波及的产业，子敬待在莫家军营，而子蔺忙着追查毒镖的来路，并派眼线紧紧盯着大理寺案情的进展。
在侯府大厅，子敬、子蔺的眼前，跪着伽兰。岳遥和手下七八个人也跪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到了北凌与那里的人一接头，就知道子蔺已经扶灵回京。结果不知怎的暴露了行踪，被两拨人监视追踪，一拨是郭家派出的人，一拨是鲜卑人。最后，侯府几代人布置的暗桩全部被破坏了，数百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那些失踪的肯定有被抓去的，侯府的机密也定会暴露。伽兰顾不得去追主子，与岳遥分头去通知解救自己人。这一通决斗，保住了有一百多人，救出了二十几个，有自尽的，也有他们忍痛灭口的。总之，侯府的这一机构被彻底摧毁了。
“你们好本事，父亲接手你们的时候，是怎么讲的莫家暗军铁律，竟敢无令出动，造成全军覆没。是怎么暴露的？即便是全体出动，也不会不堪一击！”
子蔺真的很生气，父兄一齐走了，整个莫家的重担暂时压在自己肩上，就连莫家传承下来的暗狐也在这时候失去了。
伽兰明白是自己心急造成的，但也是因为子蔺的安危，子蔺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但这些她不能说。
“将军，这一切都是伽兰的错，请将军惩罚。”
“惩罚有什么用，”子敬也气道：“莫家的暗狐还能再有吗？那是几代人的心血。”
伽兰看着子蔺道：“主子，伽兰承诺，你给伽兰三个月，三个月内，伽兰再建一支新的暗军，随时听命于主子。”
子蔺眉头一皱，这话似乎不妥，他没有野心，侯府世子是大哥子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要接过这副担子。伽兰的这些话，祖母会怎么说，子敬又会怎么想。四婶临终的话也在他心里落下了疑虑。
“伽兰，暗军是莫家的，非是我一人所有，你越矩了。因你们之过造成如此损失，把暗狐的金银狐令交回来吧，我把它交给祖母。至于以后如何，听祖母安排。”
“主子！”伽兰还想说，被岳遥拉了一下：“听主子的。”
岳遥从怀里掏出令牌交给子蔺：“我们是侯府的，如今还是隶属侯府，一切安排听从下一任侯爷。有错必罚，我和伽兰认罚。”
“把你们的属下先交给祖母，父亲和大哥都不在了，我也没资格罚你们，你们走吧，以后别再回来了。”
伽兰眼睛红红的，哽声道：“主子，你打我杀我都可以，就是不要赶我们走，我们没脸活着。”
岳遥一时也想通了，他把伽兰拽起来对子蔺一礼：“主子保重！”
伽兰被他拽出来后瞪了他一眼：“你真的想走？”
岳遥低声道：“我们先回去禀报长老，回头再带人回来，暗里保护不更好。”
伽兰被他点醒，也觉得不错，还不再受别人限制。
“就依你，我们先查清暗狐的奸细，日后好给主子交代，然后回去带人。”
第二日，两人就带了自己的八个人离开了侯府。
子蔺站在流觞院的五角亭上，目送着他们离开，心里不是不留恋。他清楚记着，这些人听命于父亲，在他进莫家军时，就对他特别关照，经常被父亲派来随他一起出任务，虽是指派，却是对他比对子敬好得多，他虽不懂为什么，却也有了这份感情。他知道这些人对他特殊，怕引起祖母不满，有意识的赶走了他们。
已近深秋，风起叶落，流畅院里溪水照旧，溪边几丛菊花开的正盛。
子期进了屋，见三哥不在，随即听到一阵笛声，这笛声从三哥去北凌后就没再听过。
她接过吉儿手中托盘：“你回去吧，我自己给他送去。”
“小姐！”吉儿犹豫了一下，只得回身。
子期沿着石阶向上走，小小的白玉石亭独立在曲水流畅环绕的石山上，五角梅花攒尖式顶，下面设计有青石基，镶红木石阶底座。亭子里也是三哥平日打坐练功的所在。
子蔺坐在石阶上垂眸凝神，专注于竹笛。这是父亲教的第一支曲子，简单却包含着浓浓的父爱，他吹得十分缓慢显得低沉无力。
子期不忍打扰，停了许久，直到子蔺觉察后停下来：“四妹变乖了？”
子期这才走过去：“三哥不在屋里，我怕凉了，就给三哥送来了。不过，怕是这会儿也凉了。”
她失望的打开盅盖：“还好是温的，喝吧。”
子蔺探头：“嗨！我以为四妹端来的是稻香春，原来是苦涩汤。”
“御医说你要忌酒一月，喝药一旬。我若再给偷酒母亲会打死我的。”
子蔺端起来几口喝了才道：“别听她的，她是嘴上说说，不会的。”
自从上次出了劫持的事，他就没告诉四妹实情，他也相信母亲不会再做蠢事。
“真的，我又不是没挨过板子。”子期还小声嘟囔。
“那是你太调皮，胆大妄为，连我都想打你。你说，这次若不是因皇上并未对莫家下死手，你能活着出来？”
“若是皇上真下死手，三哥就能活着吗？你若死了，我活着作甚？”
子蔺注目子期那双热切的眼光，半晌才转身道：“天凉了，回你的听雨阁。”
“子蔺哥哥！”
身后子期突然道：“我早说过，我不想只做你的四妹。我有娘亲，可我不喜欢。这个府里也没人心里装着子期，我从小就是棵陪衬的草。长大的女儿，尤其是庶女，只能为侯府嫁人联姻生子，这不是子期要的结果。”
子蔺又何尝不明白，四妹是庶女，又因姨娘不争气，若不是自己从小为她撑腰，连下人都不会尊重她。
子期眼里噙了泪：“你知道吗，得知你可能死在北凌的时候，我有多绝望，这个侯府若没你，我根本就不想待。实话跟你说，我不是因皇上围府才逃走，而是在那之前我就准备去北凌。我不相信你死，我要救你，我若知道是谁害你，就是拼着一口气也要撕了他。”
“期儿，”子蔺心里一痛，他猛地回身：“你傻吗！”
“我就是傻，我傻我乐意。我想过，你娶谁我不管，我一辈子不嫁，为你青灯古佛--”
子蔺不敢让她再说，取了手帕蒙上她的嘴：“你作死，在这乱喊什么。”
子期呜呜叫，被三哥打横抱了，飞身下了亭子。
两人在门口碰上匆匆来的启远，子蔺边走边问道：“怎么，有结果？”
“嗯！这毒镖像是一个江湖组织香悦楼里的毒师所制，也只有他们使用过。”
“江湖？那就从江湖查，查出是谁，活剐了他。”
“是！”
启远应着，又看看在子蔺怀里被蒙着嘴手脚乱蹬的子期：“四小姐她，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欠挨板子。”
启远笑着退回去，忙主子的事去了。
进屋后，子蔺把四妹直接仍到卧房外的椅榻上，一声不吭的回身要走。
子期一把拉住：“你别走，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子蔺回身看着她，还是没做声，他在考虑如何回应她的这种执着。
“哥？”子期小心看着他的脸：“你真生气了，我以后不会在外面胡说，要不，你打我几下出气好不好？”
“子期，哥对你好不好？”
“好，世上就是哥最好。”
“哥为什么对你好？”
子期噎住了，她想说是因喜欢，可怕戳了哥的禁忌。
“因为，因为我比你小。”她憋出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子蔺叹了口气，说道：“你大了，应该知道哪些话不能说，有件事我告诉你，我们很小的时候被人抹去过记忆，这些是我偷偷问出来的，你不必追究。也许是上一世的牵绊，我们感情比别的姊妹好，可兄妹就是兄妹，改变不了。你别再想这些，好好做我的四妹，你若不听，我也无法在家里待下去。”
子期猛地听到两人之间的秘密，心里难免要转圈圈，可听到最后一句又吓了一跳，忙答应：“我听，我都听三哥的，你别走。”
“好，哥许诺，会永远护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