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者看着周围千篇一律的灰暗,肉眼根本不可能看出哪里有任何一丝的光明。
他只能摸索着前行。
暗红的雾霭终于散去,他们到了岸边。
漆黑的,燃着星星之火的,是死岸。
意料之中。
可是摆渡者又想起恶鬼所说的话:若逃避或畏惧死亡,死岸方向寸步难移。
摆渡者看着怀中的孩子,她早已酣睡。
摆渡者的绝望进一步加深了,他摇着头,苦笑一声:“难道说,就连你也能如此平和地接受死亡?”
摆渡者的脑袋隐隐作痛。
不管怎么说,恶鬼所说的方法已经没用了,他只能划船到迷雾的尽头,亲眼看看那是生岸还是死岸,而那,将花费他更长的时间。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做起来吧……
摆渡者单手执桨,转了一定角度,继续前行。
他明白,在有限次数内找到生岸那一点的概率是极其渺茫的,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轻易地毁掉莫离为儿子所做的一切。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每一次,都是那令人绝望的死岸。
摆渡者的胳膊已经酸痛,但划桨的动作却丝毫不敢懈怠,他坐下来,将圆圆轻放在腿上,双手卖力地挥动船桨,小舟的速度进一步加快。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
摆渡者大口喘息着,汗水已经浸透了他额上的布条,他摇摇头,继续前往下一个方向。
他的内心逐渐动摇,他想:如果有这个时间,他或许又送走了几位孤岛上的人。
可是,那孤岛也正如恶鬼所言,再也没有出现过。
摆渡者长叹一口气,头痛愈发严重,他短暂地放下船桨,他右眼眼白通红,上面还布满交错的血丝。
他的手也很痛,摊开双手,看到上面一个个磨破的水泡,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他把双手盖在脸上,用脸上的布条擦拭去掌心的鲜血,钻心的疼痛从掌心传来。
他咬紧牙关,用无名指重重地按在太阳穴上揉了几下。
摆渡者接着又拿起船桨。
“哗啦——哗啦——”
周围只有他急促地划桨声和喘息声。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机器,重复着那机械般的动作,追赶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
一丝亮光却突然出现在眼前。
摆渡者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咚咚咚……”似乎要将他的血管撑爆开来。
“到…到了?”
他怀揣着激动万分的心情划过去,却看清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一只手,一只恶鬼的手,如烛火般在水面上浮着、晃动着。
剧烈的情绪波动后,摆渡者终于崩溃了。
“啊啊!你们这群该死的恶鬼,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阻止我?!变成这样又想让谁投河?!”他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我只想把这孩子救活,你们都给我滚开!!”
“呼…呼……”摆渡者大口喘着气,眼泪不知何时模糊了眼睛。
他带着哭腔,声音弱了很多。
“就不能…让我把这孩子带回去吗……”
圆圆这次没有被吓哭,反而伸出双手,似乎是意欲拥抱那只恶鬼。
那恶鬼并没有继续浮现出来,大部分身子仍沉在水底,只是身下的部分皆为赤红色,在漆黑的冥河水中根本看不清它的身形。
小舟推出一层层波浪,那只手就在波浪的起伏中忽明忽灭,似乎有种水火不容般的感觉。
“啊…妈……”圆圆这样叫着。
那只手仿佛受到了触动,颤抖了一下。
“你是,莫离?”
它不说话,也不露面,或许是不想让圆圆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但摆渡者知道,那就是她。
她的手如同橡皮泥一般变形,除食指以外的手指逐渐缩短至手掌,而不是弯曲回去,随后手腕也塌了下来。
摆渡者看着她的手,分明是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摆渡者感动地流泪,拿起桨,顾不得擦泪,轻舟似箭,转瞬间便消失在雾霭之中。
莫离那发光的手没有离开,始终在船头,仿佛茫茫大海中的一个灯塔,不仅为摆渡者带来光明,还带来了希望。
她的手指时而变换着方向,摆渡者一丝不敢懈怠地跟在其后。
去生岸的路果然没有那么简单,盘旋曲折,错综复杂,哪怕他把四周逛个遍,恐怕也找不到生岸的影子。
恶鬼说过,它们找不到生岸的位置,而如今,莫离却在为他们指引方向。
或许摆渡者努力奋斗的同时,莫离也在一刻不停地为圆圆寻找那唯一的出路。
终于,摆渡者看见了属于生岸的光。
那么微弱,那么渺茫。
莫离的手留在原地,褪去了那层被恶鬼用于伪装的颜色,消失在冷清的河水中,可是,那何尝不是她原本的光芒呢?
摆渡者靠了岸,生岸白茫茫的,似乎覆了一层薄薄的雪,生岸只有那么小小的一片,被包裹在红与黑交融的死亡之地中。
一朵纯白的彼岸花正在那里绽放。
摆渡者用血肉模糊的手抱起襁褓中的婴儿,将其轻放在那片白茫茫的土地上。
“带着妈妈的份,好好活下去吧……”
摆渡者想起恶鬼说:救活圆圆的概率可以称之为奇迹。
现在,奇迹的的确确地发生了,但,奇迹永远不会平白无故的发生,不是吗?
过了不多时间,摆渡者就准备划离这里。
他知道莫离还没走,他要给他们母子留下最后一会儿相处的时间。
莫离会远远地看着圆圆吗?
还是会悄悄游到圆圆身旁,再次听他“咿咿呀呀”地叫着妈妈?
摆渡者这样想着。
摆渡船即将重返浓雾之中,他却忽闻耳边传来一声“谢谢”。
那声音尖利而又刺耳,却让摆渡者泣涕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