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衰老的城邦(9)
书名:蕞茗之心 作者:清舟流水 本章字数:4288字 发布时间:2023-10-24

在得知老婆子的背叛后,她决定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了,她不再回望自己的过往,不再去猜想老婆子接下来要做的一切。


她思前想后,还是没有选择直接离开,因为她很想知道神明会如何夺走胡铭贾的神之身……


这年的春雨连绵不断的下,滋润着每一片土壤。柳树枝条随风摇曳,河水暴涨蔓延四方。睁眼已是阳春三月,寒冬过去就宛若昨天一样。


茶姐在漫长的时光中不断找寻着获取冥界之法的各种可能,就算她知道无法成功也不愿放手。


又是一个月末,她忽然在雷雨中惊醒,那只永不休眠的眼告诉她,他们要来了。


她撑着伞,急忙往西山赶去……


西山的红草永远都长得那么好,它们将近有半人多高,雨水仍然在下着,雷鸣一声一声地响着,泥土一抹一抹的被雨水冲刷着。


她寻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


彼时,茶姐将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神明,亲眼目睹了它的另一面……


她看到神明那副神圣而又端庄的面容极具的变化:时而欢喜,时而暴怒,时而和善,时而狰狞。


沸腾的绿水不安的搅动着,湖面上出现了人头般大小的泡沫。


茶姐听到神在呻吟,它显得极具痛苦。


与此同时,在它头顶正中央处猛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伴随着一道晴天霹雳的电光,整座山头都轰隆作响,紫色的雷霆从山的东边连打到西边,随后四处蔓延,于空中发出一阵惊人的爆裂,然后炸开火星四散人间。


茶姐隐约地看到一个人用那漆黑的手使尽全身力气从那个头颅的裂口中爬出来,它的声音细弱无比。


周围的温度开始急剧上升,土壤再次被瓦解,瓦解之后又不断重聚。


好在茶姐站的高,相隔的也很远。


在另一头,她也看到胡铭贾正从东边朝这里赶来……


本就昏沉的天空突然被剥开了,又一道天雷霆径直劈向人间。湖泊中的神明长吟一声,从头颅裂口中爬出来的人也没有机会多出来一点,立刻被那道天雷击中,坠落了回去。


整片湖水也在此刻发出刺啦刺啦的电鸣,刹那间,所有的湖水突然被蒸发成了绿色的气,绿色的气又突然被凝华成细小的冰晶,然而那冰晶再也回不到坑中,它们散落到四面八方,比雨点儿还要密集,眨眼之间又全部爆裂开来。


强劲无比的狂风与能量瞬间将整座巍峨的西山毁灭,如同魔鬼种在人间殿堂而绽放的极恶之花。


这一场聚变是让茶姐都猝不及防的,但她强大的意志却让她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被那强大的能量轰飞到了何处,便立即用那只眼眸望遍四周……


没有看到神明,但看到了胡铭贾和璀蕴。


胡铭贾正往西北处的那个神秘造物走去,神情中充满了紧张和惶恐,而璀蕴,则是安分的躺在骨灰盒里。


好在他们走的并不快,现在追还来得及。


暴雨还在下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然后往西北的方位走。如此急剧的风雨让她回想起了当年共乘的扁舟,那时的雨亦如今日一般……


她没有撑伞,也来不及撑,她的脚是越走越好的,不一会儿就能奔跑了。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那一座古怪的建筑物逐渐变得清晰,它果真像是一朵盛开着的花,四面八方朝此延伸的小路就像它的藤蔓。


她要抬头仰望那里才能看个清楚,如同仰望着一座巍峨的山川。四周种满了那种挺拔的针叶树,异样的果实随意的长满枝头。


茶姐离他们更近了,便找了一处地方先躲藏了起来。神之仆人在今日也从未出现过,忽然之间就消失了。


她之前观望过这里,记得神仆的数量应该比外面的还多……


她看着他们进入了那个建筑物之后,便也悄无声息的跟了进去。说来也怪,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在外面的时候,无法用神眼看到里面的东西。


……

……

......


面前所见是一片空白,宛若来到另一个世界。但它白的太过彻底了,放眼望去每个角落都是如此单调的颜色。


胡铭贾已经登上云雾凝聚的台阶了,这时,一首挽歌从四面八方响起。

茶姐的眼睛在此刻终于出现了其他画面,她能看的很清楚,但是非常消耗自己的体力。


她聚精会神,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不断穿破云层的飞鸟,视线也随之往上延伸。


茶姐看到了那个神明,彼时的它并不像先前那般巨大,而是长出了一具完整的身体。其中一成不变的,是那一副神圣庄严、毫无血色的脸,根本无法辨清它的性别。


四周不再是空无一物,她看到神的周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雕像。它们的神态全然相同,双手合十,目光呆滞,皆是十分虔诚的跪拜在神明面前。


四周写满了无数人的名字,茶姐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也没有发现有一个是认识的。


此时的歌声传的更大了,胡铭贾已然登上了云梯顶峰,茶姐这才发现,歌声原来都是由那些来回飘荡的云朵而发出的。


胡铭贾一见到高贵无比的神,突然就显得无比卑微了,根本就没有了之前的狂傲。


他虔诚的低着头,而那神明竟也表现出满目慈悲的模样。但这种情绪很快就消失了,有些像是对胡铭贾的嘲弄……


他们的声音借着这些来回飘荡的云,清楚的自上而下传来,到处回荡在这巨大的殿堂之中。


最先开口的是胡铭贾,他极其变扭地说出了几句谦卑的话:


“我早听闻神之威名响彻四海八荒,凡天下之生灵皆由您来主宰。我这一届蛮荒之地的国君特有一事相求……愿用尽一切,只为能拯救我心之所爱……”


那神明微微的点了点头,对胡铭贾缓缓地说:


“你所谓的爱人是否身处冥界?”


胡铭贾立刻回答说:


“啊,神明大人,并非如此……她的灵魂正被我捧在手中……”


他举起手中的那个匣子,竟有一丝胆怯……


“敢问,能否救她一命 ?”


而那神明闻言,便在此时又问道:


“那……你所谓的爱人,她姓甚名谁啊?”


胡铭贾低着头,不敢多看神明一眼,同时也与它保持了相当远的距离:


“啊,她名为璀蕴……姓氏……不知……”


然而,神明在听到这句话后却忽然背过身去,缓缓地走上了台阶。它坐在了那青云所汇聚的王座之上,似笑非笑的说:


“不行,只有完整的名字才能将她呼唤,你在她身边这么长时间,居然连她的姓氏都不知道,真是可笑……”


它没有继续说下去,而胡铭贾的脸色却显得极其难看,他唯唯诺诺的问:“啊,神明大人……可世人都这么称呼她,即便如此,那也应当达成交换的条件了吧?”


神明闻听此言,便突然发出了冰冷的笑。


“无知者,你方才所言的,乃是呼唤冥界之人的方法,她既然不身处于冥界,又何以用之呢?”


那胡铭贾急忙问道:


“什,什么?难道说要让面前这一堆灰烬复活,必须得使用她的全名吗?”


“……”


忽然来了一阵沉默,坐在王座上的神,像是睡着了一般。


胡铭贾还是不敢轻举妄动,茶姐将余光往神明之处一瞥,便突然被面前所见给震惊到了……


她看到白烟凝聚之处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狞笑着,那是狄亚特 !

!!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还来不及遐想,那神明又开口了,并用高傲的语气回应胡铭贾说:


“这只是次要的,我能助你找到她的名字,也能帮你重构她的肉体,但……”


胡铭贾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我找不到她的灵魂啊……”,神明面无表情的说。


胡铭贾此刻的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他对神明惊愕地说:“不可能! 这不可能! 您仔细看看,这匣子里装的,不正是她的灵魂吗?”


……

……


“哈哈哈……”狄亚特的笑容与神明的声音拼凑在一起,无情地嘲弄着面前的家伙。


那胡铭贾仍是不敢轻易动怒。甚至都没有直视神明的勇气,他懦懦的说:


“怎么可能呢?那这里盛放的到底又是什么? 狄亚特又何必如此珍重呢?”


“……”


神明的眼冷落秋霜,静静的盯着他。一阵响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你凭什么认为别人珍重的东西就是你最珍重的呢? 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最珍重的东西别人也会像你一样重视呢?”


胡铭贾哑口无言。


过了许久,神明又开口说话了:


“……想清楚这一切是为什么了吗?”


胡铭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言所惊,像是魂魄都被抽走了一般,他木讷的待在原地。


半晌,他浑身又巨颤了一下,连忙回应道:


“啊,可我还是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望您开恩指点吧……”


“……”


“因为你手上捧着的灵魂、捧着的骨灰是假的 ! 蠢货 ! !!”,神明动怒了,就像看着畜生一般地看着胡铭贾。


这一声狂啸如雷贯耳,也不曾想那胡铭贾在闻听此言后竟向神明屈身下跪了。


与此同时,神伸出了手,逐渐接近他……


四周突然传来无数根骨头碎裂的咔嚓声,一阵强大的怪力直接将他的全身给扭曲,他疼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曾经的万王之王,如今却只能断断续续的重复着一句话:


“啊,愿主宽恕,愿主宽恕我的无知啊,啊啊啊……”


胡铭贾的神之身在神明面前就像柔软的棉絮一般不堪一击,茶姐也惊了,她甚至一下子都没有发现这种怪力是从何处传来。


她使劲浑身解数,不断拨开神明身上难以捉摸的云雾,她用神眼望了许久许久,终于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神的身体就像冥界之主一般,全身上下都是那种漆黑无形的手掌,手掌的每一处毛孔都长满了蛆虫般大小的头颅,当所有白色被她真眼看破,她已经完全明了了……


云霞、烟雾、乃至地面,全然都布满了那些深黑幽邃的怪手,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孔洞。在孔洞里,又填满了正瞪眼看着一切的头颅,那些都是替神明管理区域的神之仆人。


茶姐还看到,那些头颅都已经长进了胡铭贾的身体里,它们彼此与彼此相连,开始不断地在他体内扩张……


纵使是神之身,也无法恢复了,那些属于神之器皿的精华被逐渐取出,不久,胡铭贾大部分的骨头都已经被那些漆黑而又诡异的头颅所代替了,体内的组成也早已不忍直视……


当茶姐再次眨眼时,四周又瞬间恢复成了原先的白。


“原来这就是......神明夺走神之身的手段!!!”


她想着,如果神想用同样的方法来夺取她的神之眼眸,那无疑是痴人说梦,因为这种东西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它们会先被诅咒所消灭。


与此同时,远处的狄亚特忽然朝神明的耳旁吹了两声气, 那个神明便又开口了:


“也罢,我自然可以宽恕你的罪孽……也能让你再次与她重逢,我本为神……本该怜悯众生……”


那胡铭贾听罢大喜过望,全然没有发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像是失去了疼痛,谦卑的向神明不停称谢……


“慢着,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你的决心 ! ”,神用那至高无上的语气说道。


胡铭贾在闻听此言后便自觉的与神明接近了几步,他始终低着的头突然抬了起来,对着神明说:


“啊,神明大人……我宁愿为了她献出自己的心脏,这便是我的决心 ! ”


“不……这样的决断还不够宝贵……还不能真正袒露出你的心扉……”,神明对他回道。


角落里,狄亚特化作的烟雾笑的更加疯狂了。


“你愿意用普通人的身份同她在一起吗?”,神明缓缓的对他说。


胡铭贾突然愣住了……


……


“我会给予你一些时间考虑的……不过,你要记住,你所珍视的东西,并不代表会得到别人的尊重……”,神明说完就闭上了眼。


顿时,所有的一切都黑了下来,就像坠入于深渊之中,原先明亮的白光全然被黑暗所吞没。


中央处无声的亮起一抹碧绿色的烛光,茶姐耐心的等待着、神明耐心的等待着、世界也在耐心的等待着。


茶姐心想, 胡铭贾无论如何都已经失去神之身了,那神明的此言此行又是何意呢?


“……”


一秒、两秒、三秒……四十、四一、四二……当到达一百二十秒时,烛光终于被熄灭了。


神明睁开了眼睛,周围又重新变得光亮,恢复到了最初的白。


它转过身去,非常失望的对胡铭贾说:


“你走吧,我看不到你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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