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随着经济形势稍微缓和，权力又有了底气，它表面开放了一些不触及其根基的东西，核心则进一步收紧，从‘权本位’角度吸取北方邻居失败的教训，并利用从东方获取的关键科技不断研发改进自己的社会管控技术，优化体制内人员的绩效评估机制，就拿媒体来说，AI、大数据、不对称径流等等开始大规模应用，舆论制造方式也深度改进，他们对新闻事件不再以观点为主进行宣传，因为那时各种来自民众的评论很容易戳穿他们的谎言，即便官养水军有各种所谓理论武器也没法与真相和良知对抗，删评又力所不及，因为再多审查者也没法预料人们会用何等巧妙的影射、暗喻、指东说西道出真相和良知的声音，实在防不胜防，所以他们改为以暗示为主，把官方观点放进暗示中，用对信息的精心截取、编排、移花接木等非显性手段在不破坏表面客观的前提下把暗示融入进去，让观众自己得出结论，又不容易授人以柄、引人反感，比如和东方国家的贸易谈判，他们只让国内民众看到自己如何做所谓‘让步’，不会让人看到所谓‘让步’是怎样的‘语言艺术’，更不会让人看到自己做了什么导致别人的所谓‘进逼’，配合AI加强的定向限流、控评删评机制，改进的官样水军考核标准不再计算内部互喂，只按真人反馈统计绩效，让那些为虎作伥的精致利己者组成的官养水军技术上不能互相串联，于是他们只能挖空心思寻找更能混淆视听的言论为官方舆论从各个角度摇旗哄抬。类似的机制也用在官养大V上，一方面养的方式更隐蔽，一方面那些痕迹太重、用力过猛、引人反感的大V随时被拿下，能找出与官方基调相符的有效叙事拢惑人心的新人随时被注入流量推上舞台。”说到这儿，教书先生露出一抹苦笑，“只要有利可图，国人这方面的创造力是无限的，掌握国家机器的上位者很清楚这一点，也很会利用这一点，自古如此。”
“以前我有个邻居，”一位老者略显犹豫地说道，“年轻时进去过，他临死前说在里头的时候做过类似的事…”思量了一下还是打住话头，目光紧看着教书先生，像是寻找支撑，“就是一辈子良心上过不去，才最后吐露一点，但也没多讲…说是出来前签过保密协议…”即便讨论进行到这儿，即便教书先生说到这份上，即便是几十年前的事，可像老者这样的大多数堡垒之民依然不敢在公共场合说这类话题，尤其是上年纪的。
“完全可以理解。罪不在他。”点到为止，教书先生也不想让老者为难，“一套组合拳下来，本来已有崩溃之势的舆论场被稳住了，而且权力体在这个过程中更加确认了一件事，这里的民众最多也只是过过嘴瘾，他们即便看似关心政治，其实只是关心时事，借着有的没的发点牢骚，抱怨几句也就没下文了，他们视野里能看到的其实也只有时事，真正加诸其身的政治基本是隐身的，或者被他们视而不见的，因为自古以来这就是禁忌，精神上、肉体上都是，他们早已被规训出潜意识习惯：不问政治。那是独属当权者的事，他们不能也不想关心，可政治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他们。这里的政治对民众来说从来都是黑箱，里面的力量即使再肆无忌惮，老百姓也只能被动承受结果，很多时候还不得不被其裹挟。绝对权力多少放心了，但防微杜渐的工作并没有放松，这是它的本能决定的，权力有多绝对，不安全感就有多深重。”
如果之前这位教书先生还只是疑似新闻专业，那现在，人们差不多确认了。而且他所说已经超出了新闻学范畴，也许是那个专业、那种环境下内心被压抑的某种力量驱策他去追索新闻背后那双隐形之手的内核与底层逻辑。
“用‘后台管控’的方式‘韬光养晦’，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强化权力的效率更高。被‘本能之信’支配的奴性国民其实不可能真正制约权力，北方邻居战败后有一个时期看似强权受挫，文明和良知的力量在这个国家露出一线曙光，可慢慢的事情不知不觉变了味，到头来终究还是幻梦一场。那会儿渐成流行的所谓‘启蒙思想’，很多只是跟风和博眼球，其实近代以来，每当社会矛盾突出，这类声音就会响亮起来，毕竟社会矛盾加剧会给‘启蒙思想’带来市场，那个组织其实也是靠这个起家的，可这里的人之所以投入‘启蒙思想’大多是因为自己利益受损吃不到肉了，主要动因仍是本能所信的利益，而不一定出于对良知和道义的信仰。启蒙的声音下，我们有的依然只是‘本能之信’，没有‘心灵之信’，所以所谓‘良知和道义’的真实性一旦碰到利益或者说足够的利益则立刻变得不堪一击。经济好转有钱赚了，‘启蒙’的声音自然就弱了；舆论操控手段升级，越来越多人认同权力构建的叙事，觉得自己国家代表真理。”
“还有教育，”买菜阿姨接过话，“那时教育口也大大升级强化了。新生代一茬一茬不间断上市的，一代人长大了，有人开始认识到他们的谎言，没法骗下去了；有人在谎言和现实的绝对落差里碰得头破血流、心灰意冷，最后躺平了，没关系，后面不断有新人，改进方法继续灌输，割不了人一世，割无数人一时也足够他们炮灰充足、江山永固了。”说的就像买时令菜一样。
“是啊，那场战争死的大多是我们这代人…”阿姨身旁一位中年男子声音低回地说道，虽然和那一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年轻时被权力制造的谎言愚弄，又在随后的“回归战争”中被血腥和对面的真相惊醒，但此时语气中已不见多少愤怒，只有一抹漫长岁月都挥之不去的哀伤和对人性的悲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