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动不同人群间的矛盾,分而治之,为其所用是他们的祖传手艺。有人在前面吸引火力、承受公众怒火,他们就可以高高在上,扮演正义法官,诳取民心,进一步强化权力,让那个实为矛盾源头的病态地基更加病入膏肓。”看来教书先生对企业主的处境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个国家很多问题的‘病’和‘药’其实是同体的,不受制约的权力造成的问题在‘权本位’体制下还是只能用‘权’去治,结果只是病上加病,最后成为一个个绝症。就拿反斧来说,本来是暗箱里不受制约的权力给了官僚近乎无限的寻租空间和专断空间,可反斧反的什么?只针对官僚,并不针对‘不受制约’问题,不针对‘暗箱’问题,更不针对寻租空间和专断空间,因为最高权力反斧就是要保证自己的‘暗箱’和‘不受制约’,保证自己的专断空间,表面是反斧,同时还是——甚至更是——政治斗争工具,所以无论拿掉多少斧败官僚,那个土壤里依然会源源不断长出他们的同类。只是依靠‘权本位’体制基因自带的欺上瞒下形式主义,加上早已被千年专制统治打成原子化,一盘散沙,不管嘴上怎么说肉体无条件顺服权力的奴民,才得以裱糊出一副外观上的强大。”
看谈吐气质,想来这位教书先生在学校里应该一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那个时代,堡垒之国的教育工作者大多如此,否则很难在体制内混下去,再者,如果他真是那个专业,若良知未泯,想必会有更多违心、委曲求全和不得已,但今天,不知是被现场气氛感染,还是内心仍深藏着对国、对民、对人无法泯灭的情感,或者兼而有之,教书先生一吐为快,“更可悲的是,这里‘权本位’意识形态下的统治者和民众竟大多相信这种‘强大’。即便目睹北方邻居的惨败和自己经济、科技上的外强中干也依然不改。正是这样的土壤,让专制权力从北方同类的战败和自己的那场巨大经济失败中站稳脚跟,再次进化,用更隐蔽高效的方式全面强化对社会的管控,那时看似有所放松,实则外松内紧,里头的口子扎得更牢。”
虽然三十年前“回归战争”惨败后的情形于此有所不同,但没经历过两者的年轻人们仍从中看出异曲同工,几千年来这片土地唯一的上帝就是“权力”。
家常装教书先生叹了口气,“在这里,什么思想都比不上真金白银,更比不上权力和权力带来的待遇、特权。到最后,什么都不过是换取后者的工具,这样的精致利己者在这个国家无处不在,他们是‘本能之信’和‘权本位’意识形态的产物,也是‘权本位’意识形态和体制的天然拥趸和载体。有他们在,权力根本不愁找不到鹰犬爪牙,不管表面有多少反对声,实际上大批大批人都削尖脑袋要往权力场里钻。”
不要说大多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致利己者,就是更大多数没受过高等教育的堡垒之民,别看平时老实本分,若是给点编制、待遇或只是套制服,他们在民众面前大多立马就会变身佬爷,拿着鸡毛令箭成为权力化身,明里暗里作威作福,权力的立场自动成为他的立场。漫漫无期的专制统治史让“权本位”意识形态几乎成了这个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专制权力为了维护自己的绝对权威早已禁绝真正宗教和哲学的生长空间,人性被欲望和恐惧支配是权力得以实现绝对统治的前提,它决不允许心灵之信治愈、瓦解这个前提,也不允许思辨与逻辑戳穿权力的谎言,所以堡垒之民从来缺乏思考能力,“权本位”意识形态笼罩下,很多人即便与权力毫不沾边,甚至只是被权力肆意宰割的草民,却天然以权力立场看待世界。
“外松内紧就是靠这些人实现的,几千年‘权本位’体制就是靠这些人实现的。精致利己者其实没有对国家或任何人的忠诚,他们只为自己利益,但离不开谎言、表演、只看结果不问手段的‘权本位’体制下,只有他们最容易上位。他们构成了这部国家机器的主体,上位者掌握着这部国家机器,只要给他们权力、待遇、特权,这部机器什么事都干的出来,而且都用最精致的谎言包装无下限的手段实现。但就是这种伐本逐末带来的不受监督不受制约看似可以为所欲为的能力,让上位者和不少国人产生了国家强大的错觉,当然他们自己不会觉得那是‘错觉’,所以就是真的,所以只可能一条道跑到黑。他们只看到自己做的和能做的,却看不到由此被扼杀于萌芽甚至未及萌芽的。”
教书先生并不知道,在监控着讨论现场的镜头背后,有不少国家机器中人正看着这一切,其中极少一部分,和那位宁愿辞职的警员一样,被这场街头讨论触动,还有更多人其实内心也悄然起了变化,只是当时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