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听到这些都觉新鲜,他们成长环境里关于那段历史的信息都是经过删改加工的,他们知道的轮廓就是长者最后两句所说,但听众中上年纪的人们脸色大多黯沉下来,因为那是他们的亲身经历。
“那时有过一点新思想传播,什么宪政、法治、平等、主权在民…”另一位长者补充道,眼底含着一抹怀念,“可是一直没变成主流,而且还被很多人看成东方的文化、思想渗透,那些传播新思想的人也被按上各种蔑称。”
“碰到啥都要贴标签的人简直就是蠢癌晚期,只见标签不顾事实,还自以为真理在握。”在堡垒之国,贴标签扣帽子从来不是一时一地的事,而是无时无地不如此,这位学子显然对此有切身之痛,“再说外来的、东方的又怎么了,就一定不对?就都是阴谋?人来到世间,眼睛一睁什么不是外来的?那些思想、理论哪个不是由心而生?心之所生硬要给它们贴标签做西东之分?就算思想有地理、文化上的西东,但心本身哪有什么西东?还不都是心?凭求实和良知了解、判断各种思想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不就得了?贴个标签就全盘否定那些,贴个标签就全盘肯定这些,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年长者中有些人年轻时知道自己这代人的所作所为以及所不做所不为必将被后辈鄙视,这一刻真的来了,且真的无法反驳。
“楼主之前说的有道理,他们就是被本能支配而不自知、只要‘真理感’、不求真理的人。可恨背后也是可怜。”不似年轻人火气旺盛,长者更多平和与悲悯。“而且一直以来他们这种特点就被某个深谙人性弱点的势力充分利用…”点到为止,长者没有继续深入。“其实衡量思想、制度好坏的标准本来很简单,就是文明和良知,而不是东方西方,如果觉得东方的不好,可以提出更好更令人信服的东西,如果觉得东方的虚伪、双标,你可以做的比他们更真更好更服众。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是东方的就一棍子打死,这不是正确、正义,是撒泼无赖。”
“也许因为我们骨子里真的只有‘本能之信’和由此而生的‘权本位’意识形态,即便当时那些传播新思想的人,后来有些加入了体制,言论就慢慢没了棱角,更主要的是基本只停留在言论,付诸实施的都是小打小闹,治标不治本,有的看似服务于人,实则最后还是以权为本位,里面还有几个后来和他们早年痛骂的败类一样被查出贪渎,金额甚至更惊人;有的靠传播新思想有了流量,找到财富之路,就慢慢混淆了目的和手段,有了钱路也就有了被人拿捏的软肋,他们后来的言论、作为到底是为了理想、良知还是为了流量和钱已经很难说了。最终大多流于形式,泯于众人,不了了之。极少数真正出于良知和信仰传播新思想的人,随着封禁日益严密,更主要的是经济形势略微缓和后大家又忙着挣钱去了,响应者日稀,也只能…唉…”
“我到现在都搞不懂,那时经济、社会各种不公、谎言、矛盾那么刺眼,带给那么多人切肤之痛,明明已经有改变的契机和氛围,最后怎么还是走回老路…”前者的话勾起了这位女士的回忆,可以想见当年的她也恰如此刻这些因良知而义愤的学子。
“也许这就是这个民族的精神基因吧,没尝到权力和利益的滋味时正义感、理性、良知多少还是真实的,还会激起一点勇气,让人说点真话做点实事,可一旦食髓知味就再也放不下,胃口越来越大,这是基因决定的肌肉记忆,我们最终相信的只有本能让我们不得不信的权力和利益,那是我们的最高真实、最深层信仰,在它面前,什么正义感、理性、良知,人性中的一切美好都可以扔到一边,甚至失去真实性,最终沦为手段和工具。”接近暮年的长者,对人性中的种种已经能用一种保持距离的视角不被激情左右地看待,“所谓‘新思想’其实不新,那个组织夺取政权之前也曾把宪政、民权、平等、自由之类的话挂在嘴边,说得比几十年前那些人更漂亮,对东方文明的态度也和现在截然不同,可一旦上了台掌了权…唉…”也许这就是历经世事风霜后的“欲说还休”吧。
“为什么这里的屠龙少年最终都会变成恶龙?或许原因就在这儿吧。”那位错过航班的少女轻声如叹。
“这里可能从来就没有真的屠龙少年。”富二代男友的话让有些人不解,其实这只是他那个阶层生活经验的自然流露,对他来说理所当然,压根没想更多解释。只是这话若在平时说会带着不屑,而此刻却透出一丝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