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回家的路上，看到那淹死了孩子的大爷正坐在屋门口低头发呆，小妮有些担心便走过去隔了点距离的问，爷爷，你一个人在家嘛。
大爷抬起头吓小妮一跳，咋成这样了，很像小妮脑里编造出来吓自己的鬼的模样。
小妮问，爷爷，你是不是没睡好没吃饭啊，要不我带点酸菜给你吃吧。
家里最拿的出手的就是那几坛酸菜了，只要别人给她什么东西要还送的或要送礼，都是酸菜顶替。
大爷微微笑一下，低声道，家里还有东西吃，我要去见我的宝了。
小妮也笑一下，什么宝，带我一起去见见吧。
大爷翻她一白眼不再理她，心想，这妮子说话不过脑的。
……小妮见有些尬就说，爷爷，我先走来，拜拜。
如果“妳”说再见，这位大爷估摸着要在心中emo一下了，再见，见我冷冷的尸体吧。
小妮蹲在火炉边，炉上的水壶冒着小段小段的水蒸气。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五根，数五根小木条再把它们分成，两根和三根。
哦，原来二加三等于五啊。
把手上一把小木条都撒到地上，练习着加减法。那，把五根里面拿走两根就只有三根了，我真是太棒了。
要不要给妳脑袋来一棒，水开啦，倒水去，爷爷躺在炕上指着水壶和小妮说。
踩个小凳子，小心翼翼紧张兮兮的把水壶拿下来，拿在手中的水壶不沸腾了，小妮知自己几斤几两，给水壶倒水一小半就足够自己提了，因此要烧好几壶才能把保温的壶加满，加满了不能立马把盖子塞上，不然必然会被冲出来，带着一些火火的开水，溅到手上麻麻的很疼，但爷爷塞就没这档子事，还是老江湖厉害。
小妮给水壶加水放在火炉上对爷爷说，爷爷你读过书嘛，在炕上虚度光阴的爷爷瞥她一眼说，没读过，天生不是那材料，但后来还是知道了读书的重要性，死逼着老四读，现在混的好，就差个儿子，对我来说是孙子了。
爷爷我想读书，小妮时隔几个月又说出来了，那内心深处的渴望。
我就应该猜到妳要说这个，别逼我在这时候抽妳。
我不读书，以后要干嘛呢？嫁人咯，给妳的弟弟挣点钱咯，以后嫁出去了，不能忘记家中的弟弟，知道嘛，爷爷说的很顺口，毕竟以前跟三个女儿也是这般话语，感觉就是必须得有男孩，不然这个家就不完整。
小妮也不再问，爷爷的重男轻女想法太重了，已成了他得一块心头肉了。
夹了一大碗酸菜，萝卜居多，给开爷爷又倒了一杯酒，那天看得出来开爷爷想喝酒，看他家中好像也没酒就给他带一杯吧。顽强的老头子，哈哈哈哈。
好在今天的冷风没来打扰这都有点悠闲的生活，一路上走的算稳妥。
这天气总是听到爷爷从外面回来站在门后抖抖身子说，喝点酒来暖暖身体。
手被冷天弄的发红发肿，没下雨下雪的天，鞋子却湿了。
于是伸出舌头向杯口舔了一口酒，由口输送到咽喉，咳咳咳，再次伸出舌头，想要把舌头伸进水里，可手中只有酒。
是又火辣又苦涩啊，喉咙像是吞了火球咽不下去，好不容易咽下去了，肚子又是一阵翻滚。
哈哈哈......小妮哈气模糊的说着，这酒不会是过期了吧，不能给开爷爷喝了，到时候一杯下去不得烧掉了肚子啊。
果断的把酒倒掉，看着冒着微弱的气体和泡泡的无辜酒。
毒酒，绝对是毒酒，完啦，我不会要嘎了吧，呜呜呜，我还没读书还没学到知识了，不该死啊。难过的小妮往家的方向跑去，跑前还不忘给地上的“毒酒”踩上点泥土，别让狗狗猫猫还有兔兔吃了，呜呜呜。
妳这妮子，怎么知道我想吃酸菜了，快来拿，再给我倒酒来，爷爷看着气喘吁吁的小妮说。小妮看到爷爷眼泪和酒劲一起涌上心头，把手上的碗随手一扔！爷爷的笑容变成了刚刚睡醒的懵懵状，小妮想蛇扭一样，跑到炕上扑到爷爷的怀里，让懵逼的爷爷更懵逼了，看着地上的酸菜碎碗和怀里一个劲傻哭的小妮，不知是要打还是要紧紧抱住她。
小妮说，爷爷我快要死了，我想死在你的怀里，现在毒在慢慢发作了，头晕晕的沉沉的，爷爷等我走啦，你就一个人啦，我也一个人啦，哦，不对，是一个鬼啦。
妳被蛇咬啦？不对，吃蘑菇了？，爷爷充满疑惑的问。
没有，我喝毒酒啦，死就死吧，爷爷你把我埋在那个被水呛死的男孩子旁边吧，他怕什么我也怕什么，正好有个伴，哦，那时候我还怕什么鬼？我会不会也变成白脸尖牙，脸左一块烂出骨头，右一块有着闪电大脉啊，我以后可能都不敢看自己了，可能要好些时候不敢照镜子啦，怕自己把自己吓晕过去，听说死人的身体是冷冷的，以后我尽量夏天热的时候回来看看爷爷，到时候爷爷你觉得凉快就是我回来啦，爷爷虽然你是老顽固，对我也不太好，但我爱你，小妮开始说的还正常到后面说的就有些迷迷糊糊，自言自语的醉样了。
这阵仗，爷爷还是第一次碰见，等小妮啰嗦完把她扔到旁边给她盖上被子，这傻妮子准是偷喝了我的酒，身上有点酒气在。
可我还不想死掉，虽然活的不如我的意，但我相信会好起来的，我可以在电影上面识字，可以自己学数学不懂的也可以问小芳，刚看到点希望就死掉啦。
小妮眼角不断的有泪水划过，手紧紧的抓住被子，像抓住最后一丝温暖。
保温水壶已装满水了，火炉上架着一把出锈的火钳，火钳上面烤着两块长方形的白糍粑，朝天花的一面，已烤的发黄鼓鼓的有的小块小块裂开，像是要破出的蚕。
爷爷坐在火炉边，冷了就烤烤手。
不敢想一个不识字的老人，家中没电视和娱乐也摸不清楚电子产品，一个人呆在家是怎么度过，一年又一年的，那些吃完饭没事干，搬把椅子坐在屋门外的老人，一坐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看日出到日落，看行人来来回回，看四季的变化，他（她）们或许在等晚辈回来又或许在等老友的身影，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她）在世上的容颜也少一天。
天堂，我到天堂了嘛，小妮睁开眼睛说，摸摸自己的身体，也不冷啊，鬼也又温度？
起身看到爷爷在火炉边烤火，难道爷爷因为我嘎了想不开也随我来天堂啦？不对，环境这么差应该是地狱，我也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儿啊，怎么看着好眼熟啊……
爷爷你在干嘛，小妮醒来酒气还未完全在脑里走散，脑补半天才知道自己没嘎。
烤糍粑，酒仙醒了，糍粑快好啦，来吃吧，爷爷看着拍摸着头的小妮嘻嘻笑的说。
那几滴酒把肚子里的货全烧了，空空的，小妮拖着鞋子小跑去。
爷爷这是什么，小妮问，爷爷翻了她一白眼的说，不是说了嘛，糍粑，还说要读书，刚说的就忘了，读个毛线球。
其实是记得的，只是习惯了对新东西的好奇。小妮高兴的笑笑的说，爷爷是要小妮读书啦。
爷爷说，我可没说过啊，读什么书，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个可以吃嘛，小妮说。不可以吃我烤它干嘛，金子啊，爷爷没好气的说。
妳去把厨房里的油和糖分别拿碗装起来拿来还有碗筷，爷爷说。
见小妮走来，爷爷把火钳拿下来催促小妮快点过来，爷爷拿筷子把糍粑推到碗里，拉的丝停弹在了火钳上，这是火钳争取来的。
爷爷把一双筷子插穿两糍粑，自己拿起一根筷子，往装油的碗里点了点，咬一口嚼两下就吞下去。
小妮在油和糖之间毫不犹豫的沾了一大片糖，爷爷拍打她的后脑勺的说，沾这么多我不吃的嘛。
爷爷你快看，有蜘蛛网啊，小妮咬着糍粑小力的往后扯，小妮想到母亲吃过的披萨也是可以吃出蜘蛛网的，原来这里也有，不叫披萨，叫糍粑。这叫藕断丝连，妳知道什么，就知道吃，爷爷吐槽道。
爷爷，我们把酒给扔了吧，有毒，小妮找着有糖的地方咬一口后说。
什么，妳敢扔，我让妳屁股从今天红到明年的今天，妳信不信，爷爷凶凶的看着她说。
那我喝了一口怎么就头晕晕的了，难道一口就让人醉了嘛，小妮问。
爷爷叹口气压压火就说，妳是酒仙嘛，一口就醉了，多喝几次就好了，晚上搞点花生，我俩整点。小妮连忙摇头的说，不喝不喝不喝了。
还喝，现在不说看到酒，闻到酒气就想吐了，真搞不懂大人们为什么这么喜欢抽烟喝酒睡大觉。
还有的吃嘛，小妮吃完的说。
爷爷说，妳还没吃饱？再吃一个吃的完？吃不完要挨打的哦。
小妮摸摸肚子，这个东西好吃是好吃，但是容易吃腻，摇摇头说，那就不吃了吧。
今早终于可以吃开水泡米了，天气越来越冷，却不见期待的雪纷纷而下。
一年纪轻的男子骑着老式单车停在小妮家门口边，一个大跨步下车。
爷爷，外面有个叔叔叫你，小妮大声的说着，搞的外面的男子有些气愤，我才二十二岁，叫鸡毛叔叔啊。
见爷爷出来，男子收起难看的脸面嘻笑着说，提前给您老人家拜年啊，双手抱在一起作揖。
爷爷也笑了就说，拜年不敢，拜年不敢。
男子打开背在身上的单斜挎包，拿出两包东西给爷爷的说，这是你儿女给你寄过来的。爷爷双手接过，脸上没了喜色。
男子拉上单肩包拉链骑上单车说，大爷，我先走啦，过年的时候再来你家串个门。
哎，爷爷回的声音很低。
一份是钱，一共一千一百元，儿子出五百，女儿们各两百，平时月月寄的钱是，六百，三个女儿每人一百，儿子出三百，快过年了什么都加价了，亲情却打了折。
还有一包是，女儿们寄来的烟酒，四包中华烟，一瓶不知是什么酒，但看上去高大上档次。
爷爷把两包东西都放在了地上，从口袋里拿出自制烟和火柴，抽完一根又一根。
快到饭点，爷爷还是坐在外面，小妮站在他后面，爷爷感觉到后面有人，“注意男人抽完烟的第一句话”“无”是人“飞”啊都不回来了，这年过的没劲。
今天吃什么，爷爷我饿了，小妮没听懂爷爷说的词语。
爷爷心想，妳丫的就不能听我讲几句人生感慨嘛。
吃糍粑吧，妳自己去烤，好了叫我，说完爷爷点燃一支烟。
家家户户都给门化妆，大红的长条纸上写着祝福的安康的毛笔字，挂起大红灯笼，那发出的光色经过红灯笼的渲染，让人觉得暖和，还有窗户上的双喜字，一般都是家里的女主人坐在炕上剪出来的，还有福字，贴在哪里都要给倒过来，寓意福到了，双喜字寓意着双喜临门，好事成双。冷天里的红色寓意着年味愈发浓烈。
还没下雪，都穿棉袄了，小妮望着天空，爷爷打早就出去串门了，我也出去找朋友们玩吧。
好久不见啊，胖哥，小妮迎面碰到胖小伙打招呼道。
小妮子，妳去那儿，胖哥穿一件薄薄的棉袄，在冷风中却比小妮扛得住些。
去找朋友们玩，呆家里无聊，胖哥你的喉咙不疼了吧，小妮关心道。
好多啦，就是现在还吃不了口味太重太辣的东西，唉，大过年的没口服了，胖哥有高兴有失望的说着。
哦，以后有的是时候吃嘛，你去哪里了，胖哥，小妮道。
去看电视，胖哥说。
啊，这里有电视看么。
有的，我姑姑家有，妳要不也一起去看看，她家新买的了，听说是洋货，哥正好缺个伴，一起去好过一个人。
好吧，远不远啊，小妮问。
不远，到时候我说妳是我远方表妹子就好啦，去了也不显得尴尬，胖哥说，小妮点头答应。
第一次在这地方见到这么好的房子，看派头是大户人家，对联上的字是金色的，但写的没有寻常人家板正，两大红灯笼插着电，发出的光和油灯没两样，上面还印着喜庆的图案，打着转转，使图案不停留在一处。
姑姑，胖哥笑着说，他姑姑也是个胖子，不过身高比胖哥还要高出半个头来，头发是那种卷毛短发，在乡下很少见这类头发，除了自然卷，没人舍得拿钱去把头发搞得像个贵宾，穿的衣服很新单调色的，这种人家应该差不多年年一件新衣服吧。
姑姑一个大大的拥抱把胖哥吞进怀里的说，好久没见姑姑，有没有想姑姑啊。
胖哥急促的说，姑姑妳小点力气抱我啊，有点喘不上气了。
两人坐在沙发上，把脚伸进电火炉暖足器中，这是小妮在城里冬天日日见到，却从未触碰的东西，小妮扭开火炉的按钮，胖哥撑开被子看，里面的电条子发着像热日太阳的光，不久脚就暖和了。
胖哥说，想不到妳还会开这个，城里来的就是不一样，怕是什么都懂，装不知道骗耍我们乡下人吧。
啊，我没有啊，我不是这样的人，胖哥，小妮急忙解释着。
这时胖姑姑来了，端着豆子茶来给他们放在暖足器的桌面上的说，姜盐芝麻豆子茶，天冷趁热吃啊，胖姑姑坐到胖哥旁边挤了挤他说，考的怎么样。
胖哥苦下脸来的说，不理想，才初一急什么，跟我爸一样总是问我成绩。
哎呀，宁可苦这几年啊，读出来就好啦，你看你姑父现在混的多好，等你再大点放长假就去你姑父公司打工。
小妮看着胖哥调的电视合自己的口味，喝着茶，感觉不是茶，里面放了大把的芝麻和花生，到底下还有茶叶和姜，味道好极了。
这个小妹妹是谁啊，长的真可爱，眼睛大大的萌萌的，胖姑姑扫了一眼小妮对着胖哥说。
我远方的表妹，今天来我家住客，胖哥回答。
胖姑姑又看向小妮笑了笑，小妮立马回应，姑姑好，我叫小妮，何小妮。
哦，这名字好记，叫的也顺口啊，我家胖墩没欺负妳吧。
没有没有，胖哥人很好的。
姑姑又对着胖小伙说，是你妈那头的亲戚嘛？啊，是的，是我妈的姐姐的……胖哥解释不了了看向小妮让她说。
我们其实是好朋友，不是什么远方表妹，小妮说道。
做人还是要诚实啊，况且胖哥姑姑对人这么热情，我有怎能骗与她。
胖小伙被说的红了脸，赶紧拿起茶喝吞。
哈哈哈，这有什么好撒谎的，胖墩你可不能教坏别家妹妹啊，好了，我去洗菜做饭，今天妹妹也在这里吃吧，桌上还有一盆吃的，要吃直接拿，别客气哈，当自个家，姑姑说着就走开了。
两人坐在一起尴尬了一会，小妮先说道，胖哥对不起，没跟你商量就说了，你没生气吧。
胖哥调着电视的说，没有，撒谎是不对的，我还骗我姑姑，是很不对的，我要谢谢妳才是。
我姑姑做的菜很好吃的，妳到时候就知道啦。啊，我要在这里吃饭嘛，小妮说。
对啊，我姑姑做的菜好吃的很，放心，胖哥说。小妮心想着，完啦，我第一次在外面吃饭，爷爷不得打我个红红火火啊。
小妮起身穿起鞋子对胖哥说，胖哥，我先回去一趟跟爷爷说一声，要是我没来你们直接吃就是，不用等我的，还有替我谢谢姑姑的热情……款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