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者的嘴唇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该怎样做了,他只是嘟囔着:“别犯傻,别犯傻……”
莫离仍旧笑着,身体摇晃了几下,展开双臂,躺倒在水面上。
“扑通——”
冰凉的水溅到摆渡者的脸上,一阵刺骨的寒意将他从失神中唤醒。
他看着水面扩散开来的圈圈涟漪,放下了自己空荡荡的手,周围的恶鬼早已消失不见。
而莫离呢,入水的瞬间,河水肆意夺取她的体温,寒意瞬间穿透她的衣服、她的血肉、她的骨骼,覆盖她的一切。
冥河之水灌进她的口鼻,顺着气管,充盈她的胸腔,将所剩的一丝气体挤压殆尽。
痛苦吗?不,她只觉得幸福……
莫离浑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觉,寒意渐渐消失,她也感受不到任何窒息的感觉。
莫离看着水面,那上面浮现出了丈夫和孩子的面庞,只是不断变得模糊与黯淡。
无数赤红色的恶鬼涌上来,它们抓着莫离的四肢、头发,意欲将其带入更深的水下。
恶鬼们发出“桀桀”的怪笑,仿佛庆祝它们的初战告捷。
摆渡者握紧拳头,听着那笑声远去。
待水面上浮出最后一个气泡后,冥河再次陷入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摆渡者恶狠狠地说:“恶鬼们!你们最好遵守约定!”
摆渡者调整了下思绪,他不能停在这里,他还有未完的任务,他要去接圆圆了。
小舟空空荡荡。
他回到孤岛,从施然手中接过孩子。
施然问:“莫离姐姐已经送过去了?这么快?”
摆渡者不语,他不知道怎么说,只简单道了声谢。
他将孩子的襁褓围得更紧实一些,踏上小船,船桨饶是轻了些许,可一只手还是极为费力,但他不想将这孩子放在潮湿而又冰凉的木板上。
天边依旧满是黑暗,照理来说,这孩子没有半点活路。
摆渡者还是怀着一丝希望启程,他去了另一个方向,原本生岸所在的方向。
尽管他大概知道:冥河两岸并不固定,当你注定死亡的时候,你将被黑暗笼罩,河边也只会剩下死岸,所以他那样做也毫无意义。
圆圆“咿呀咿呀”的叫着,眼珠不停打着转,仿佛在跟妈妈说:“妈妈别藏啦,你快出来,圆圆已经不哭啦。”
摆渡者单手划着船,很费力,也因为不能及时调整划船的方向,害的船只总是朝着一个方向打转。
但意外地,小舟很快驶入浓雾。
恶鬼并没有出现。
摆渡者左顾右盼,没见任何身影,他等不及了,喊道:“可恶的恶鬼!快出来!”
他的声音吓哭了圆圆,便又只好细声哄她。
一只赤红的恶鬼缓缓浮出水面,甚至没有引发水面的波动,它只露出了半个脑袋,它无需展现任何画面,因此以原貌示人。
“希望你们没有忘记约定!现在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活这个婴儿。”
恶鬼用尖利的声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生岸与死岸相互依存,此消彼长,此长彼消,但并不会完全消失,当死岸无穷大时,生岸则会凝聚成一点,去找到那个光明的点,就可以拯救他了。”
尽管它的嘴巴在水下,但声音似乎是从摆渡者耳边传来。
让摆渡者意外地是:它们竟真的遵守约定。
“这雾气这么浓,这黑暗又如此广,我何时才能找到生岸所在?!”摆渡者质问道。
恶鬼摇着它的液体脑袋,几乎变了形,“那个点并不固定,我们也不知道在哪。”
摆渡者怒火中烧,“不是说好会拯救这个孩子吗?!”
恶鬼轻佻地说道:“我们可没这么说过,我们只承诺会告诉你拯救他的方法,至于能不能做得到,还是要看摆渡者您呀。”
“你们!”摆渡者努力地平复心情,跟恶鬼讲道理没有任何意义。
“告诉我更多关于那一点生岸的信息,既然承诺告诉我方法,总该详尽地说明!”
恶鬼慵懒地点着头,“冥河无向,四处皆是岸,当你的乘客畏惧或是逃避死亡时,摆渡船将无法在浓雾中向死岸移动分毫。
反之,若乘客渴望生存,那通向生岸的航道就将会畅通无阻。
所以,你可以试着向四面八方航行,若是这小家伙渴望生存,你总会找到路的。”
摆渡者“哼”了一声,刚要划桨启航,便听到恶鬼便“桀桀”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不妨多告诉你一点消息吧,生岸难寻,而这婴儿所剩的时间或许会比其他人更长,你若是花得太久,那些孤岛上本来有望生存下来的人,都可能随岛的沉没而化作恶鬼。
而就你寻到那一点生岸的概率来说,你们人类喜欢称之为——奇迹!
我倒是觉得,你不如把孩子丢下来,去拯救更多的人。”
摆渡者心头一震,恶鬼说得一点不假,那确实是一个极为紧迫的问题。
他抱孩子的手略微颤抖了几下,说道:“感谢你的提醒,但我会尽我所能。”
摆渡者扪心自问,他是不会把孩子丢到冥河之中的,若是圆圆的时间还充裕,他可以先把圆圆送回孤岛,先送其他人。
恶鬼似乎看透了摆渡者的心思,“还有就是,摆渡船一旦载客驶离,便无法回头,若是无法找到那一点生岸,你便只能亲手将其送到死岸,或丢入冥河。”
听罢,摆渡者浑身上下汗毛耸立起来,仿佛遭受了莫大的恐惧。
他陷入了绝望,不知所措的绝望。
若是回去晚了,孤岛上的人会先出事,可他无法回去,也无从得知他们所剩的时间。
若是为了尽快回去,又没找到生岸,他就只能亲手将圆圆送去死岸吗?
可是,明明都知道了拯救圆圆的办法,那可是他的母亲、是最爱他的人用万劫不复才换来的办法啊!
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他只觉得四肢绵软、头脑发昏,似乎有冷汗从他的后背渗出,浸湿那些杂乱的布条,害得他浑身发冷。
他迷茫了,正要把无名指按在太阳穴上,但旋即又放下手。
摆渡者的声音颤抖着:“我该走了,不能再耽误任何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