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正是刚刚进宫面圣出来便匆忙赶到这里的玉子城和夜小四。
另个人并肩站立在山崖上,目光紧紧滴注视着山谷里,那一片热闹忙碌着的情景。
这边三五人一组,正跟着亲军学搭帐篷。
那边七八人一伙,引山泉,开荒种地。
这边四五人在一起,整理衣物鞋帽。
那边十余人在一边,搭锅垒灶煮稀饭。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有序井然。
夜小四目光闪闪发亮,指着其中起领导作用的那个高瘦的男子,问玉子城,道:
“那个高个子的男子,他是谁?”
玉子城眯了眼睛,看向了山谷中那个正像一个领导一样,事事躬亲,事事过问的高瘦男子,轻声道:
“那个人似乎是东南董家的三公子,董承骏。这振翅营原本就没把他划分在内,只是这几个月偏巧轮到他在京,他便特意向圣上请旨入伍。”
夜小四吓了一跳,转头看着玉子城连忙问道:
“四大家族之一的董家?入伍怕是目的不纯呢。不过,倒是可以考虑擢升为副将啊。反其道为我们所用。”
玉子城听到夜小四这么说,无声地笑了:
“为我们所用……”
想到自己未来那庞大而骇人的计划,把这董承骏招入麾下的话,不但是掌控了整个振翅营,还有东南董家的势力。
……
两个人迎着清冷的山风,并肩在山崖上席地坐了下来。
侧过头,看着身边的这个瘦小的青衣少年,玉子城在一时间脑海里思虑千千。
想到自己的“父亲”玉大人,细心谋划,拉拢这夜小四。
并悉心教育他,在外一定要听从辅助这个夜小四的所有决定。
一开始他还深深地怀疑这个毛头小子的能力。
然而,从初建振翅,巧妙镇场,到烟柳巷地痞突袭,再到兵部门前急言相逼。
一步步环环相扣,一环环算无遗策。
如今看来,他确是少有的奇才。
七窍玲珑心肝,让常人难以琢磨。
只是他的来历……
突然,玉子城不禁想起一事,便冷然开口问道:
“听家父说,夜大人一直在京城烟柳巷寻找自己的妹妹,如今可有什么下落了?”
夜小四一听,便知道自己胡编的谎言,到底还是被有心人深深地怀疑着。
随手折了一条掉了叶子的细树枝,拿在手里状似无意地甩了甩,毫不在意地回答:
“多谢玉大人记挂。舍妹至今还是下落不明。”
玉子城沉默着点了点头,收起了一脸的寒冰,假装客套地说道:
“夜大人如此聪慧,千晓峰风师尊有如此高徒,实属光耀师门。只是夜大人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如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出来。玉某在此,原为夜大人分担一些。多一个人帮忙,也多一份力量啊。”
夜小四如何听不出玉子城言语中的讽刺,淡然笑道:
“玉大人说笑了。下官可不敢麻烦大人陪着逛青楼找人啊。玉大人家中已有美妻,夫妻二人鸾凤和鸣可是京中佳话。我怎么敢拉大人去逛什么青楼。那日后郡主殿下怪罪下来,下官也不好交代啊。”
玉子城听到夜小四这样说,实属戳到了他心里的痛处,愣了一愣,陌然开口默念了两句:
“鸾凤和鸣……鸾凤和鸣……”
这四个字,听起来让人感觉特别的讽刺。
苦笑一声,玉子城开口说道:
“其实,我和她……”
其实,我和她只有大婚当夜有过交集,在那之后,我便连郡主的房间都没步入过了……
到嘴边的话,刚想说出,心中却又是一份不忍,迟疑着,闭了嘴。
想对夜小四解释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没有必要。
也许,整个京城都认为他与清宁郡主的婚事,是一桩完美而惊羡的因缘,那么就算是一份美满的姻缘吧!
何必要揭穿这婚姻背后的尴尬呢?
夜小四等了许久,见玉子城没有往下接话,侧过头,便看到了玉子城脸颊上隐隐泛起的红晕。
垂下眼帘,心里一阵酸涩,原来京城里传言的是真的。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为了皇位,为了郡主,生生放弃了应璇门上的她。
夜小四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便转而换了个话题,说道:
“在下并非对女子偏见轻视之人,无论是高贵如公主郡主这样天家富贵之人,还是委身青楼乐坊的贫贱艺伶。谁不是命如浮萍,半点不由人。生不逢时,又可奈何?”
就像,自己。
玉子城听到夜小四这样的说辞,不禁转而苦笑道:
“不肖说女子,就算你我这样的男儿,又有多少人真的可以顺其本心,得其所向之人生。罢了,不过都是一笔糊涂账,算来算去,都是错……”
说到这里,玉子城突然轻轻笑了一声,侧过头来,看着夜小四,问道:
“夜大人,可有心爱之人?”
山顶的风似乎比山谷里更大些,调皮地掀动着山崖边两个坐在那里的人的衣袂。
夜小四习惯地想要捋一捋额前的刘海,却记起自己如今是男儿装扮,额前只有零星碎发而已。
低下头一笑,心里五味杂陈,默默地思考了半天,心里塞的满满的不过是一个人的名字:
“凌霄”。
多想告诉他,我喜欢的人是你。
而如今,你已经娇妻在怀,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还算没有吧。只不过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罢了。”
玉子城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凄迷,低垂的眼睛,转过头,看着远处茫茫的山色,默默地问道:
“那么,你恨她吗?”
夜小四沉默着想了想,看近在咫尺的玉子城,悠悠然叹一口气,道:
“人各有志吧。或许,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又何必埋怨?”
玉子城心虚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此时夜小四语气里所蕴含的大量信息。
只是听到夜小四这么说,依旧是苦笑一声,整个人似乎都被这句话击垮了。
随着不断吹来的山风,低低轻喃一句:
“如果,她也能这么想,该多好啊。”
夜小四蓦然愣住。
是在说她吗?
曾经在应璇门,在千晓峰上,她那么恨他,深深地恨他抛弃了自己。
可是如今看来,他或许真的是有着自己的苦衷。
他的心里除了她,还有家族,血脉。
还有这腐朽摇曳,内忧外患的千里江山和数万计黎民百姓。
他希望她能体谅他,能原谅他。
可是,真的该原谅吗?
毕竟是曾经深爱过的人啊。
看着山谷里热闹忙碌的人群,山崖上的两个人都开始了沉默。
……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夜小四才从倾瓶大营慢悠悠地漫步回到兵部。
安静的夜晚,独自一个人坐在兵部议事厅的长桌边,泡上一壶上好的金骏眉,随后再加把冰糖。
捧着热乎乎的紫砂茶壶,开水自壶嘴处悠悠袅袅地晕开丝丝缕缕的甜意茶香。
抬手执壶,清澈的金色茶汤自茶壶倾入茶碗,熏蒸的面前一片暖意融融。
吹开茶叶,饮一口温热的茶水,清甜可口,沁暖心脾。
听着外面冷风呼啸,此时若是谁还在外面被冷风吹,那才真叫凄惨呢。
等等——
手里握着小巧的茶碗,手指感受着茶水饮尽,茶碗外沿余留的温热气息,心里却猛地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便猛然想起来,那九哥和一众西市地痞们,还在教练场上定着呢!
夜小四背后猛然窜起一股无名的冷气直达脖颈,赶紧扔了茶盅大步奔向后院。
果然,浓重的夜色寒风之下,那西市地痞百十来人依旧气势磅礴地守在教练场上。
这群地痞果然是被九哥调教得很好,没有任何人胆敢私自逃跑。
黑压压的人群中间,九哥面色纠结,非常艰难地保持着夜小四临走时的姿势,定的好好的。
夜小四赶忙掩盖起自己眼里的愧疚,对着九哥打一个响指,一股枚红色的光芒立刻从僵在那里的九哥身上抽离。
九哥伴随着变了调的一声尖叫,整个人如同周身所有骨骼皆被抽去了一般,瞬间瘫倒在地。
西市地痞们一声惊呼,连忙手忙脚乱地上前接住九哥瘫软的身体。
而躺在兄弟们搀扶之下的九哥,早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那一双灵动狡黠的眼睛在此刻,看这着小四所散发出来的神情却是万分惊恐,就如同在他面前站了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僵立了一天的身体瘫软在人群中,如树尖上迎着晚风吹拂得瑟瑟摇晃的枯叶。
在数十位弟兄手臂的搀扶下,九哥堪堪站立好起躯体,对着夜小四,虚弱滴颤抖无比滴缓缓竖起中指,并带着哭腔说道:
“夜小四,你太狠了。我算是服了你了。他们跟你挑事,你反过来整我,这是什么道理?我就搞不明白了……”
夜小四憋着笑,抱着肩膀万分威仪地站在九哥面前。
目光无比高傲,居高临下如同看着一只蝼蚁一样地看着九哥,端着大内总管教训一个扫地的小太监的神情,尖着嗓音嘶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