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
几人回到柳家,适逢开饭。说是二公子新丧,按习俗不食肉食,但单单这素菜糕点的精致就足以让人咂舌。柳相柒见状先是使了个眼色让李焕退到一旁,又连忙邀请臧、孟、萧三人:“诸位大人若是不弃,先落座吃顿晚饭吧。”
“多谢三公子,可惜在下这几日椎骨疼痛难忍,不便坐着,就和这些小兄弟一起蹲着吃吧。”臧不顾看着蹲在门旁吃饭的下人们说道。柳相柒闻言没法拒绝,只得拉着孟君吟与萧绍珏上了桌。
臧不顾盛好饭,同李焕一道聚到仆役身边。刚刚蹲定,发觉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锁定在了自己的身上,正疑惑间,其中一人忽然放下饭碗,抱拳道:“官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臧不顾细细打量面前这人一番,五官粗粝之中饱含侵略之态,眼中透出鹰般的目光,肢体缩在一块,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看着就十分强干,近三十的年纪,穿着仆役的粗麻衣。臧不顾不明所以,但还是和他一起悄悄走到门外。
一出门,那仆役私下张望,确定无人后,再次郑重抱拳,低声道:“墨门应悔,奉大执事之命,前来相助。”
“哦?”臧不顾惊诧道,“墨门在这柳家还有眼线?”
“并不尽然。应某平日从师千机门,算是屋内那位孟姑娘的师兄,这次是特地奉大执事的命令,暂时藏匿了一名柳家仆役,后易容成他的样子混入协助。”
“原来如此,是秦古离让你来的。”臧不顾表示了解。
到这,想必诸位看官心中都有疑惑:这臧不顾是怎么和墨门扯上关系的呢?而玄微书院的院长秦古离又何时成为了墨门的大执事?
这一切,还要重新从柳相宜遇害前一天:孟君吟拉着臧不顾看到的,书院挂着的那半幅对联说起。
那日臧不顾假说自己要寻找无意间丢失的、父亲所给予的信物,独自返回书院。到后一人又看了写着“十年离索风萧客”的对联良久,接着向院中正在清扫的一位老者请求道:“老人家,在下仰慕这玄微书院的院长秦古离许久,今日难得来到姑苏,若不见上一见,实在可惜,不知可否代为引荐?”那老者听后抬头,轻轻一笑:“自然可以,不过这世间事,总都得讲个代价。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那您的意思是……?”“代老夫清扫地面。”言罢,老者把扫帚向臧不顾一丢,后者连忙接住,而老人则缓缓走到院落中的摇椅旁,拍去灰尘,仰头坐下,闲适地在太阳底下摇了起来。
臧不顾没有多言,望了望老人,心说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地上的落叶零星四散,每当臧不顾埋头将它们扫至一处时,微风便会拂来,轻柔至极,但也恰好让叶子再次吹到各个方位。往复三四次后,臧不顾逐渐发现了端倪,但面对着装模作样的老人,又只能苦笑一声。然后继续扫起落叶。如此这般,过了有半个时辰,老人忽然悠悠开口:“你为何不怨我消遣你?”“这微风拂面,吹的倒也舒服。”“哦?”老人倏地睁眼,“这种回答,倒还真是第一次见。”“那其他人是怎么答的?”臧不顾笑问。“呵呵,你倒反问起我来了。”老人一边说一边晃头,“要么当面说我倚老卖老,愤然离去;要么假意谦卑,走远后才开始嘀咕。”“老人家这话,倒是觉得我的言行举止就是十分可信的了。”“倒也不是。不过呢,这城府最深的一类人,和最没有城府的一类人,其实没什么差别。就像大智若愚,有人说是性情单纯的才能做到,有人说是最工心计的人才能仿出。老夫以为都是一样的。”说到这,老者伸了个懒腰,从摇椅上起身,“走,带你去见老秦。”
于是乎老者带路,臧不顾紧随其后。这玄微书院虽然不大,布局却极为严密,因此一时半会还真到不着目的地。其间行走时,耳畔传来渺远的吟叹之声:
“林不容兮鸣蜩,余何留兮中州?陶嘉月兮总驾,搴玉英兮自脩。结荣茝兮逶逝,将去烝兮远游。径岱土兮魏阙,历九曲兮牵牛。聊假日兮相佯,遗光燿兮周流。望太一兮淹息,纡余辔兮自休。晞白日兮皎皎,弥远路兮悠悠。顾列孛兮缥缥,观幽云兮陈浮。钜宝迁兮砏礉,雉咸雊兮相求。泱莽莽兮究志,惧吾心兮懤懤。步余马兮飞柱,览可与兮匹俦。卒莫有兮纤介,永余思兮怞怞。”
吟声刚绝,正逢二人来到。臧不顾定眸一瞧,只见那吟诵之人身着蓑衣,似乎是刚刚钓鱼回来,手头正忙着将鱼放入水盆。斗笠被放在一边,白发如银丝,但脸上依旧红光满面。
“老秦啊,这《危俊》读地也算是有点风范了。”
“哟?”秦古离听到声音转头,看清老者后哈哈大笑,“你这老道什么时候来我书院了?”
“刚到刚到。这不是正打算帮你扫扫院子,忽然来了个小子说要见你,我看心性不错,就领进来了。”老者说道。
秦古离点头表示了解,随即快步来到臧不顾面前,笑眯眯地问道:“不知小友找我有何事?”
“敢问书院门上那半副对联是从何而来?”臧不顾道。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秦古离,连带着方才的老者,脸色刷地一下全都变了。“何出此言?”老者皱眉道。“是这样的。在下年幼时曾有一位玩伴,一时形影不离。后来他家中遭逢变故,不知流落到何处了。我曾看过他父亲的一首小诗,其中就有这么一句,今日再见,自然好奇,所以发问。”
秦古离看着他认真的眼神良久,突然又放声笑道:“哈哈哈,好小子,够谨慎。搁这一本正经地跟我胡说八道。不过这么谨慎,多少也说明你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