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行》词曰:
口呼晓雾东京渺,惊梦神行早。人浮旗卷鼓声颓,庸散赏光御道。啼妆堕马,愁眉折腰,异彩惹馋巧。
隅头积雪西昆貌,天柱海峰小。鲲鱼登陆乱扑棱,落地鸡毛羞恼。恁爹没有,自依风流,不覆白锦袄。
且说衙门将无常拿了,各司审查月余,杖责后依开封府毕大人令交于楚山孤,在监牢中用刑至仅剩一气,凄凄惨惨。如此重罪,当处极刑,呈于官家批了死期。楚山孤亲操施刑,腰斩无常于市,看他终是两端分离,挣扎而死。传言此案,朝野皆惊,上下纷纷称快。
灭无常贼,剿鬼矾楼救出诸众,群臣朝贺,一时间楚山孤名声无两。官家有旨意将那搜来赃银,犒赏军士,买市一旬。又下御书丹诏,令武肃一军并各司衙门整备仪仗,走马御街。并听得些许事宜,欲宣扬楚山孤及诸多江湖客的侠义壮举,有意召见,也做酒食款待。
乃至腊月中旬一大早,雪后天气,风声呼呼里外寒冷,炭火将息未息。几友个个穿衣洗罢,反是魏寻 欢还在睡懒觉。他们围在铺前,小牛叫也不醒,“寻 欢哥哥!起床啦!”晋胜寒上前捏鼻子揉脸,“你怎么睡得着的!你这个年龄段睡得着觉?有点出息没有?”魏寻 欢一脸烦躁只是翻过身去不理。几友不住叫嚷,“快些罢,莫误了时辰,马就在外面,还要先去相国寺呢。”
魏寻 欢受不了几人推搡,也不睁眼怨道:“我才睡下,你们睡够了我又没有,叫我做什么!”石时务坐一旁凑近道:“今天去游御街见皇帝老,你不会忘了吧?”
“之前就说了不去,大冷天的要被拉去游街示众,我脑子有病才去呢。”种志恒劝道:“不是示众,是锦簇游街。我们虽没做什么,冲着楚都头的夸赞和长庆的面子,算是记了一功,去神气一番呀。”
“都一样,你们神气吧。唉,走吧,不用管我,给我编个话儿。瞌睡死了怎么去?”他厌烦挥手把自己蒙进被子里。晋胜寒嗔道:“与人说了汴梁六友呢,你不去叫我们如何?”李长庆把他掏出来道:“寻 欢兄果真不去吗?我们要面圣,怕是有赏银和御酒,我家酿的呢。”
魏寻 欢含糊道:“一出门与人交涉准出事,那么多人看猴,不喜欢,不去了。”他们五个没有办法,种志恒无奈道:“这不太行吧?”晋胜寒有些气恼丢下句“别管他”走出门外。石时务眼见至此,“比我还任性。”又叫了两声,索性把他被子掀开了,魏寻 欢一身单薄捉不到,生气躺下哆嗦,“那也不去,冻死算你的!”
小牛拿着他衣物与之盖上推两下,“我把你衣服烘好了,寻 欢哥哥,一起走吧。”李长庆悄声道:“你是不是担心朝堂面圣或是人多紧张?安心,我老熟了,有哥哥我罩着你,跟在后面有样学样就好了。”魏寻 欢感觉甚冷,忍不住穿好衣服,打个哈欠起来,一身萎靡毫无精神。“出去吃饭买卖做什么都无妨,就是别做事,有事出去准出事,来汴京城一直这样。”晋胜寒门口听了怪道:“你没这么怕事吧?”“我虽然不怕事,但是我好惹事。”
抱怨着去抹了把脸,魏寻 欢依旧和这冬天的早晨一样昏沉。种志恒见得装束,又有疑道:“这衣服怎么?你没准备之前要求的行衣吗?”魏寻 欢懒懒道:“没那衣服,还要我去买?没钱。”李长庆催道:“先去了再说吧!”六友终行,驾车赶去了相国寺。
且说太尉、指挥、各司衙门为首的大人先是烧了香烛,礼佛拜天。雪后御街早清扫,剩未融的几堆。一干人马浩荡,有马军相传,理了顺序开道。仪仗自州桥始,在宣德楼前分流两队,绕东西游上三圈,余人再从东华门而入宫城。前面的禁军衣着披挂,手持枪矛,身背弓矢,诸多衙门差官皂隶紧随其后,二十余名江湖人士则跟在城东衙门楚山孤后面。且看沿路好不热闹:
北风凛冽,冬阳初生。朔寒袭来,红衣忠勇行御街。光霞临下,白袍侠义奔金殿。簇簇军士神威穆重,双双差官凝色有仪。礼仗端正,伞盖旌旗蔽日。舞弄精神,锣喧鼓震不绝。队列几里,漫道如铁群英。六街三市,攒动目光映雪。风紧吹得琼枝落,岁寒犹见腊月梅。
只是看那末尾,睡不睡醒不醒的魏寻 欢高大显眼,压着一匹偏瘦似病的小灰马。兀那人马无精神,时时掉队。眼望人多,他只是皱眉眯眼,哈欠连连,低头看着马上一撮鬃毛,作样捋捋。他配着发下的银色牌面,其实是铁的抹作银白色,戴一绛红巾帻,举一旗遮脸,走段路嫌累无趣,干脆撩弄马耳。寒风间捂脸取暖,瞥着周遭人呼叫议论,只觉说笑都像冲他。当真听得人群间有言“干啥了,这个还栽嘴儿呢,就从鸳鸯窝里把人薅出来了?”“捉贼了,前两月洞渠底下。”“哦!那这本事了。”魏寻 欢心下不安而生怨:“什么游街风光,不还是像猴一样被看着论个短长。多大事情摆这阵势,老子不来也不准。再者说我有何功劳,要充大头,这般装模作样,羞煞我也。”才走一节,料想现在跑了更惹眼,无奈硬挺着只盼早些结束。
如此游过御街,到那宣德楼前,又见一众官员林立,他们这列再往西去。末了李长庆对其中一人微微拱手,剩余人也跟着应了一下,魏寻 欢丝毫不顾只作未曾看见。晋胜寒好奇问:“那位是谁?”李长庆答道:“便是上次说的钱惟演了,微微相识,正任太仆寺少卿。常与人唱酬,甚好读书,敏思高才呀,有句云‘高为天一柱,秀作海三峰。’受旨修书呢。”种志恒道:“帝王藏书处,若处西昆之山,真是少而有成呀。”魏寻 欢心下不以为然:“厉害就厉害呗,你们又不认识,也做样子!”
他们开了话头,聊了几句。仪仗又行一街,便要往南,魏寻 欢见人丝毫不少,正心疑这些看客是不是请来的托儿跟着队伍跑,拐弯路过踩了脚雪堆。便听闻后面几人呼喝“停下,停下!”
少时,魏寻 欢迷迷瞪瞪只觉有人拍打拉扯自己,侧头一看,正是城北的陆鲲冲自己嚷停。本已不喜,当下没好气道:“那你拉马呀,你扯我做什么?”陆鲲声音比他高多了,喝道:“做什么?禁军打下洞渠一伙恶贼,此番游街正是彰显守城军士及官差威仪于坊民,外加了些许江湖人参与。你这厮真是不知仪态,有损圣面!你瞧你垂头丧气什么死样子!”
队伍后面听得动静停了下来,不少行人也噤声驻足观望。魏寻 欢不想看陆鲲绷着的凶脸,低头怨句“要我做什么都配合了,做什么表情关你何事?”陆鲲听得大怒,“你那没爹妈教的哭丧脸!关我何事?下来下来!”说着便弄起力气,擒住他臂膀拽下马来。魏寻 欢不想纠缠,顺着蛮力只好下来。那余威不减硬拉,他站块冰上溜滑不稳,踉跄着跌坐在那雪堆上。魏寻 欢跌得痛了,听得旁人见此滑稽大笑,困意未消,两股间一阵冷意,只觉从头到脚没个自在处。抬头见得陆鲲居高临下的样子,一时顿在地上,气不打一处来,想着死在这算了。
余人也下马凑来,晋胜寒当先道:“怎么哪都有你?游街仪仗也来胡闹?”后有一绿袍随官模样鼻子朝天,厉声道:“是谁胡闹?之前如何安排的?禁军本身红色戎装,差吏黑衣公服,叫诸多江湖义士着红幞头、白旋袄、墨革靴。你们皆是如此,这厮何等服色?方才官家正在宣德楼上观礼,钱少卿见此不端,令我等截停这人。”晋胜寒撇了眼站起来兀自拍雪的魏寻 欢,无奈没个言语。
楚山孤前边闻声赶来,同李长庆正与那众来人好声言语,只听陆鲲道:“钱大人今为太仆少卿,掌车辇仪仗,正巡视行列,怎奈他穿个灰不灰青不青的,不知道还以为哪混进来的……诶?猖獗妄为!把牌面捡起来!把牌面捡起来!”他接过魏寻 欢扯下扔来的牌面巾帻,暴跳如雷掷在地上呼喝。几个随行嚷道:“反天了这人!”“毛小子都这样,没个计较,有违大体。”
中心大呼惹得周遭小议,目光如针,一股不和蔼的指挥气息真叫人难受。魏寻 欢看无人安置自己,只傻站这处等着他们交涉商议,遂干脆扔了那些物什,面色仍凝身心轻松,搓搓手伸进袖内,要往西离去。楚山孤、种志恒欲拉住他,被他轻步闪过,晋胜寒直追上搭肩劝道:“大哥!别耍性,不看看什么场合,待会儿找件白袍披上就好了。”“哼!自己披吧!”魏寻 欢丢下句话,甩开他不顾众人目光议论,绕开所有低头寻路,只想逃离走出事外。
他走了两街,觉人烟渐变,不是方才光景,脚步越发轻松兴奋,不安换做一种庆幸般的心情往梁门回家去。“汪汪汪的,就会叫!”又觉异样,后方像是有人跟着自己,他不回头迈开步子兜了几圈,甩开诸多人事。临近中午到家正好新一轮的倦意袭来,打着哈欠钻进被卧,自道“舒服”睡个香甜。
黄昏再醒来,魏寻 欢只觉头昏眼涨,身子恋床肚里恋食,犹豫难决一会儿,方穿衣起来弄些吃食。回想白日情景,感觉尾骨隐隐还痛,越发气闷,烘墨记言编话骂人。“北城有人,其名为鲲,鲲之小,任人打捞。蹦在岸上,怒飞不得,扑腾一地鸡毛……”乱写乱画,不得好转,便在映雪的庭中练起剑来。
待得晚上,余人并着楚山孤赶回来,魏寻 欢见此停了下来。小牛走上递一壶酒道:“我拿的,嘻嘻,带回来叫你尝尝吧。”魏寻 欢笑而夺过,“这就是御酒吗?有多好喝?”他喝一口想吐了,品道滋味不禁停了嘴,疑惑闻着。李长庆凑道:“好喝吧?偏不去。”
“本来就不想去,还不是你们拉的?有旨意要罚我吗?”种志恒道:“没有,事情平了,就是姓陆的大放厥词,说以后不让你这类人参与活动事宜。大人们也没说什么,可你那赏银领不到了,二十两银呢。”魏寻 欢听罢笑骂道:“嘁,我还不想参与呢,趾高气昂当自己谁呀。区区二十两,他们也拿得出手?”楚山孤见他赌气干脆递上银两包裹:“魏兄弟莫在意,必是城北姓陆的捉住话头找茬,进东华门仪礼司还要赐衣的,而且听说东街游的那队人马并无这等严苛要求服色,两边管事少卿不一样。只是你偏说走便走了。剿贼参与军士众多,别嫌少,我这份且送兄弟,来!承蒙相助。”
魏寻 欢不接,绕开几步,“别!我这么收了,岂不又要被人说我占便宜?你真想给,凑个夜半无人时候过来偷偷送我如何?”楚山孤倒是较真:“好,我抽空偷塞给你,明日……”“楚兄莫理他玩笑,与谁置气呢。你先回吧,明日我们会去赴宴的。”晋胜寒拉着楚山孤,一众告别,魏寻 欢独自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喝着酒毫不理会。
众友纷纷谈论玩会儿睡觉,庭中晋胜寒怨道:“知道在那边费了多少口舌,才让你免受刑罚吗?差点我们也受牵连,事也不小,行令庄严,你太儿戏了。虽说是我们这边管事有所要求,那姓陆的和我们不大对付,意图不善,可你自带一身晦气,不寻你寻谁?”魏寻 欢摇着酒壶,回头嗤笑道:“说我呢?不算是你们拉我去的吗?搞砸了就怨我?你第一天认识我?呵。”
“不是第一天认识,但真没熟悉过你。这种事,定了服色,走走过场也罢,有必要这般行径故作立意标新吗?”“又不是我定的,东队怎么没要求?我没那般衣服,他们不给分一身,我可不想费银两去买。”“小牛、老石也费些银两去置了身,你怎么……”
种志恒听得二人言辞激烈,忙劝道:“停停!各有不同,事反正已经过去了,你们两怎么倒吵起来了?玩会棋,早点睡?”魏寻 欢故意摇头道:“唉,睡不着了,名者实之宾也。应得的二十两银子因为一套所谓的衣服虚词,说他娘的不给就不给了。”晋胜寒听得这般,不禁斥道:“你活该呀!既是不去,可惜什么,让人与你送过来吗?”
“可我姑且去了,也没给啊。啧啧啧,还找个情由惹我一身骚。”李长庆笑道:“算了,寻 欢兄莫生气,都是那陆鲲惹的祸好吧?面圣另有锦袍,肯定是他嚼舌根提前使绊子,不必理会。”晋胜寒不屑道:“不全管人家的事,那样场面他擅自离开,既要这也要那,真是无赖了。我们白日简直枉费口舌,”
魏寻 欢听罢甚不乐意:“白天街角被摔的不是你吧?全看人家心情赏赐,犯了太岁,本我所有也不应我所得了。枉费口舌?哼,那我干嘛之前帮你们,无常愿意逃哪里随他去,我什么也不做就好了,枉费工夫。”晋胜寒气得回身,“没说不顾你那点功劳,可毕竟大家出力,牵扯人多,怎会由你那般?”
“算啦,没有就没有,不平归不平,可你也别赖我头上啊。”“事由你起啊大哥。”
“嘁,还是赖我。我什么也没做,就要白白承受这套束缚。”“你这脾气……你不挣脱了吗?既是有了准则,你非不依,如何执行?既然道不同,那你只好出局呀,藕断丝连,什么样子?”
二人不是有意争吵,但一团毛线已经扯出了线头。听晋胜寒这般轻视之语,不快的魏寻 欢也没了分寸。“是是是!我求之不得犯贱想要,该忍气吞声的!准则准则,最烦这种事了。我不做声已容得所有,可是所有偏偏容不下我这一个!自己都习惯当异类了,还不让当,哪有你们这么不讲道理的?”“你才不讲道理。标准肯定有,一个字总有写法,名不正则言不顺呀。人都说这是雪白色,你偏要说这是灰青色,如何使得?”
“狡辩!我只想说两样衣服差异无关紧要,你却瞎做比方道我指鹿为马,论述坚白?”晋胜寒见他搬出经典,一时没想明白,性子直便更急躁,“什么呀!扯哪去了?你才是狡辩,揪住话头便挑起毛病,平时攀谈我哪占得了你的理?本来……”
那厢四人,种志恒抚摸下颌:“有趣,他们这算是名实之辩?可是好像……”便不禁陷入思索。石时务问:“什么辩?他两干嘛吵起来?”李长庆道:“或许算是情理之辩?”小牛道:“小大之便。”三人微微震惊望去,小牛纳闷道:“屎尿一样,听不明白。”种志恒笑道:“对极!屎尿同流,非要分个干稀。”说罢便上前劝架,“两位兄台莫要辩了,这‘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勿须论了。”
这二人并无停下来的意思,魏寻 欢站起身捂捂凉腚,先嘟囔“和稀泥”又隔空叫道:“士子说的对呀!不知道什么君子见我穿个不一样的衣服就要指点是非,坏了和气!”“你好意思说别人小人吗?坏了和气的源头不知是哪来的异心,自讨了麻烦又觉得羞辱,说你两句生什么怨言?恭近于礼,远耻辱也。”
“礼?呵呵,‘就你有礼?我们都没礼?’说的好听,以多欺少与小人何异?唉,果然夫子家里既存中庸君子,也养反复小人啊。啧啧,君子儒是绝望的死水,小人儒像开垦的粪坑,说一套定一套,依着规则就要臭死人不偿命。我行走仅一种规则,就是不管如何想,尽可能地不妨碍干扰他人。我勉强算做到了,你们呢?往大了说,世间笑贫不笑娼和笑娼不笑贫的不都是你们这种人吗?”“你最近是不是读庄子上头了?如你所说,互不妨碍,如非必要不相往来,人人孤立各守己见,相疑相仇是怎样光景?人将和万物自然?岂不……好了好了,不论了。”
魏寻 欢猛灌自己气道:“不好!我屁股现在还疼呢,姓陆的王八这也欺负到我头上,你们站他们那头反埋怨我,老子就是不服。不怕官,只怕管。他还不算是官呢,就巴不得我顺从他求饶服软?他厉害,振振有词,我怂了,不敢造次。哪天真无计较地单挑,他功夫再好也断叫他好看!”说罢自顾自的埋怨谩骂。本烦躁微恼的晋胜寒听罢敛容,不由侧身把住刀柄,眼神谨慎,郑重道:“‘析辞擅作名,以乱正名,使民疑惑,人多辨讼,则谓之大奸。’不是袒护他,没必要就……本来约定俗成很正常的事,刚愎自用,耽沉自我,混乱是你造成的呀。魏寻 欢!”
“大奸?我心里再清楚不过,我是如何腼腆寡言近乎脆弱了!以理杀人,混乱是你这种人闹出来的才对。以为擒住无常就开始指手画脚起来,装模作样,还要与我动手吗?!”方才阴阳怪气的魏寻 欢语气更重,愤愤难止。晋胜寒回来后牢骚几句,无意刀剑相向。二人斗气,这番话下来他发现魏寻 欢不通义理,言语间已近乎无常。“我不想你步入歧途。”
“又是这屁话,不思漏洞,妄以我为非。辩解终究一场无底洞,口说无凭又无益,胜者为王,你这等所有争执最后的赢家标准不都是回归原始手段吗?那就手底下见真章!你不是一直想跟我比吗?”晋胜寒微微犹豫,终是缓缓抽出刀来。“你准是气血冲了头脑,又练剑不顺畅,算我言语伤你,姑且切磋下吧,与你去去火。”
那端石时务甚是诧异,赶来二人中间,见魏寻 欢复抽出剑来:“你们真要打,还是比武?平日挺近的,干什么呀?狗日嘞,就会窝里横是不是?”魏寻 欢喝尽那壶酒,掷地有声摔个清脆,“窝外的我还懒得理呢。你站哪头的?中间人滚蛋!”
“你们……好!走走,小牛,去拿板凳。”他两进屋后,小牛问他:“哎,太奇怪了。又不是为了钱,竟也会这样吵,我们不拉架吗?”“打就打吧!两个犟种。”遂这四人坐在檐下,点两盏灯,借初月映雪观战。那边已起了声响,不约而同已交起手来。小牛甚是纠结,再劝几人插手。
李长庆笑道:“争执已起,怎么肯消?因为他两这种情况打架的又不是少数,料是手头切磋,不会生死相逼的。诶?你们下不下注?明早的洗面水,我们赌谁能赢。”种志恒叹道:“怪我,虽要科举,论文还行,论事真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呀,根本不知道怎么劝他们。”“与你无关,虽是小事,他两使性子各执一端,没法子的。”
石时务疑惑:“怎么赌?没怎么见过魏寻 欢招数呀,那我押晋胜寒!”李长庆与其指道:“买定离手!可看好魏兄这般飞跃,向下而生实是不俗。”“也还好吧,我比他会多了。”
种志恒接道:“好拟‘枯松倒挂倚绝壁’。”小牛问:“是好快呀,会不会伤到寒哥哥?”“也难!胜寒正如‘一片孤城万仞山’。”且说二人争斗是何景象:
莫道天地广,一庭战且酣。这仰止五岳春山高,岚光浩然,那望穿三江秋水远,汪洋恣肆。金革相碰,纠缠难分。内外澹若深渊静,飘荡泛似不系舟。刀顾左右招式有度,剑无此彼得意忘形。纵横铺排,势过中道是气盛,腾挪裁兴,心斜天均因情重。晋胜寒使尽雄厚之力道,魏寻 欢穷极夸张之身法。北方伺真武,月下等太白。
两个没有苦大仇深,总有顾虑,少有杀招,比划几十合。正皆奈何不得,忽听得有人叫嚷拍门。晋胜寒未有动摇,趁魏寻 欢多心分神,直取当中,一声低喝,宝刀刚强震开那剑。后者微微退步,回身一脚踢在寸口,晋胜寒手臂一麻,亦是撇了刀。
小牛去开门,迎上城厢内几个听得动静赶来问话的巡军。李长庆见状来交涉,只解释武艺切磋,已是比完,后送了几两碎银吃酒。一人认出他们是今日游街的几位,劝句“汴京城内少使刀兵”便去了。李长庆回身道:“台阶来了,你两还不下?”
魏寻 欢拾起剑来还鞘,不吭声进屋便收拾包袱。小牛来看一阵错愕,“你要去哪?”“租金年底就到期,在这作甚,过年?”
李长庆道:“无妨啊,我还有一年呢。”“留下来做公子的食客玩伴吗?算了吧,我没他们这般厚脸皮,还是流落江湖去吧。”“你脸皮这会儿薄了?”魏寻 欢态度甚冷,似乎回到了初见陌路的模样,收拾罢出了房门。
坐在凳子的晋胜寒起身,“诶……那么晚了,明日再行吧寻 欢兄?”“早晚有差别吗?”“一晚上兴许就能让你心情平复呢。”
小牛焦急上前脱他包裹,“别这样,寻 欢哥哥,我们都是朋友了,说走就走。你要去哪呢?人分开了,很难再见面的。”“可还是早些相忘江湖的好,唉,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朋友也一样,沾染世俗的一切,都不再单纯了,只会坏感情。方方面面几乎没有界限,人的本质就是党同伐异,我这种异类就是专门被人伐的。”魏寻 欢不理会这般挽留,无奈摇头叹气。“相聚联系是世态,脱离孤立的是我,不有人说‘既是道不同,那就出局咯,藕断丝连什么样子。’告辞告辞。”
种志恒担心问道:“那你要去哪呀?城门恐怕关了,有钱住宿,恁冷的天,还是流落街头吗?”“我可以先去找少勤,大不了也去洞渠底下待着。唉,不跟你们玩了,烦人。”“那你也太急了,等老石出来,稍稍告别一下吧?”“他去哪了?”“入厕。”
魏寻 欢莫名哼笑一声径直往茅房去,但听得动静与骂声“把纸还我!狗日嘞。”便见他拿些草纸出来,嬉笑道句“让他掀我被子”,冲着晋胜寒扔去,任飘在院子里,便头也不回离开了这里。种志恒尴尬而笑:“怎么了嘛,褥子还在,会回来的吧。”几友留不住,只得作罢。拿纸接石时务出来,便问:“他人呢?”李长庆答他:“他赢了,觉得无敌太寂寞就走了,明天记得备热水啊你!”
后些日魏寻 欢终无消息,几人各有各事,不久年关各奔东西又是分离一段。
……
转眼新年后,咸平二年,晋胜寒在元宵节前后方得了几天假回曹州匆匆探望。家中父母听其经历,捏一把汗倒也欣然,只是对其做个衙门差役之事仍是叹息,无可奈何。他回家稍有停留便赶回汴京,听闻楚山孤已经辞差回乡了。一时寂寞,吃饭分神时候,看着来往,不仅默默思索自己该何去何从。既是楚山孤事情已了,要不要也早些辞了去行原来计划。
城东衙门原先的张捷知事大人不久调任,新来一位刘攀知事,四十有余。晋胜寒事后也做得一班差人的小领头,早晚画卯,恪守职责,没觉甚事。乃至初春一日,进了衙门,听得院内几位同僚对他有不满之语言。
不知所怨着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