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全知道,这个地下支部的许多同志,都是从敌人大屠杀大搜捕中逃出来,找到党组织,重新开始革命生涯的。
这班人大多都有坚定的信仰,以及坚韧的信心——要是不干主义革命,不干赤党,不来冒这随时被杀头的危险,凭这些人的脑瓜,哪里不能挣口好饭吃!?
阿全他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
凭他学过干过调度员的经历,放弃革命,放弃党和主义,到铁路上,立刻就可以吃香喝辣。
阿全却躲进这上海租界,打一份刚刚糊口的零工,毫不犹豫地不停歇地找党,终于找到----
那天,老寻通知他:“你的组织关系正式被确认----”并伸手和他一握,那一刻,阿全不禁热泪盈眶。
他知道关于老寻和阿同的唯一一点信息是:“这俩同志弟兄,都本在南昌暴动的系列队伍中,没赶上暴动队伍,辗转到了这里。”
当阿同开始站在一块破黑板跟前,拿粉笔画了一道长而浅弧度的线,说“这是普通步枪射击的弹道----”时候,阿全完全相信了他所知的关于阿同的信息是真的。
又想,“看阿同的模样,看不出来是个军事行家。就像个和气生财的生意人嘛!”
头天上课,阿全听得认真。还和短训班的其他同志弟兄一起,兴致勃勃地在上课结束就要散去的最后几分钟里,向阿同等两个有军队经验的教员学了立正稍息敬礼等军人基本动作。
阿同最后宣布:“下一课就在明天,时间晚一小时——同志们能够理解,这是为了警惕反动派。
明天课程,班排进攻山头阵地战术。”——
阿全想着前一天的学习课程,在风雨中,走到了过江渡口,上了过江渡轮。
江面上风更大。风助雨势,雨长风威,一个劲地将凉凉的水珠水片泼到人身上脸上。
许多客人都往轮船中间挤,阿全也不例外。他倒不是怕这点风和雨,他是按照地下工作的习惯,“往人堆里扎,绝不可‘出人头地’”
这年头,叛徒特务多如牛毛!
他正挤着,只觉身前一人侧背挡住了去路。
他向一边闪动,欲稍稍绕过去,再向舱里去一些。
身前那人恰好也闪一下,正好又挡住去路。
阿全不在意,移动,再欲绕过。
那人竟也移动,又堪堪挡住。
阿全稍觉奇怪之瞬间,警惕心大起!
他向回退半步,却是撞在另一旅客身上,被埋怨了一句。
他赶紧道个“对不起”,再转脸过来,看挡住去路那人,却看见了一张似乎见过又不确认的男人的脸。
那男人留了一溜小胡子,向他挤挤眼睛。
这下阿全认出来了,这个挤眼动作表情,他有印象,因为,上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挤眼睛,是在二十多小时之前,那军事短训班上,教员阿同宣布完第二天课程计划后,向大家作出的一个表情。
那表情,阿全在和阿同接触的几次中,第一次看到。
这会儿,在这风雨交加的江面上,在雷声雨声和旅客们担心抱怨声中,阿全第二次看到了这个表情。
他仍然不确定,轻轻地说了两个字:“同,阿?”
这是他们这个党小组里,几个人特地商定的一种独特秘密称呼方式。
这种称呼方式,并没有多长时间或者多大效果的保密性,关键作用是在短短的意外时刻里,达到它的特别效果即可。
这次,达到了效果。
小胡子男人靠近了些,用急促的,只有阿全能够听清的声音说话:“全,阿。出了叛徒。训练班停课!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