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潭坪
早晨,我、唐红、唐云、父亲提着行李到龙潭坪镇上。
龙潭坪镇不大,四面环山,一条长街,长街两边矗立着楼房,楼房间有几条坑坑洼洼的小路。
“你们饿不饿?我去买包子。”唐云说。
“不饿。”
唐云买了包子,津津有味地吃着。
班车来了,父亲把黑色的包递到我手里:“好好干、别歪搞、多挣点钱。”我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朝后望去,玻璃上有很多灰。班车开走了,父亲看着我,越来越远。
晋兆厂
晋兆厂有八百多人,天天焊接、安装金属零件,我和穿着白衬衫的厂长吵了一架后,如愿以偿的被开除了。
黄昏,草坪刚被工人用机器修理过,散发着青草的香味、夹杂着淡淡的金属气味。宽阔的街上,一个塑料袋、一张纸也没有,两旁,矗立着几十株象椰子树的树。
一个又一个人到工厂门口的老板娘那儿结工资,老板娘坐在黑皮椅上,往手指上吐了一口唾沫数钱递给结工资的人。唐红、唐云结后,轮到我。老板娘往手指上吐了一口唾沫,看着我说:“今天,怎么有这么多人不干了?”我没有搭理她。拿到六百块。唐红、唐云不是被开除的,只拿到四百块。
王娟也不干了,拖着箱子,穿着黑色的裤子、白色的衣服、长发披肩,脸上没有痣,看着我,目光有些幽怨、有些忧伤、有些淡淡的迷茫。我的心有点痛。我们在一个车间,一条流水线上干活,好几次看见她在看我,见我看她,连忙低下头,有时、有些慌乱、有时、有些害羞,有时会笑。好几次擦肩而过时,欲言又止。我想说,王娟,我喜欢你,却没有勇气。两个月过去,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灯火闪烁、车辆穿梭、人流汹涌。我、唐红、唐云到陈江镇的客运站,候车室没有几个人,地上,到处是瓜皮纸屑,绿色的椅子上也有。
唐云不时抬头看手表。
“你哥怎么还没有来,不会是堵车了吧?从深圳到这里只要一个多小时,现在都过去两个多小时了。”唐红说。
又有一辆大巴驶入客运站。
“哥。”唐云站了起来。
唐登正穿着灰色的裤子、蓝色的衣服,衣服上有一些污迹,短发、留着胡子、比在老家黑多了,也单薄多了,笑着,左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提着唐云的箱子,手指上有很多黑色的污迹。
“我们走了。”唐登正微笑着对我们说。
我和唐红去昆山了。
昆山
我淸拾好,只等刘红艳把墙角的那两袋书带走,就可以出发了,十点左右,红艳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到昆山宾馆门口。”
一年多没见,红艳瘦了,穿着粉色的鞋、黑色的裤子、红色的衣服。扎着马尾,脸上有一点雀斑,鼻子小巧,笑起来跟以前一样好看。
带红艳到宿舍,两个舍友一脸坏笑的看着我们。
我提着两袋送给红艳的书送红艳到人民路的公交站台。人民路是昆山市最繁华的一条街,每天有很多人,公交站台也有很多人,一辆又一辆公交车驶过,红艳要乘坐的那辆来了,红艳提着两袋书上车,微笑着朝我挥手。
下午,同事开着面包车送我到昆山火车站。
一天一夜后,我到了北京。
夕阳笼罩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北京站广场,有的人席地而坐、有的人结伴走过。
我拖着箱子、背着包到公路边,几个蹬三轮的人围上来,操着一口地道的北京话问我去哪里?
“去公交站台。”
“那可远啦,两里路。”
“多少钱?”
“送你去,十块。”
老大爷蹬着三轮车,穿过斑马线,上坡,送我到公交站台。我觉得被宰了,连一千米都没有。
没有在公交站牌看到中国现代文学馆那一站,不知道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具体位置,决定来北京只因在一本书上看到北京有中国现代文学馆。
问路人,他很有礼貌地说,不知道,建议我问卖报刊的人或买张地图。我买了地图,找到中国现代文学馆的位置,在对外经贸大学附近。
要坐地铁才能到那儿,但我不知道怎么坐地铁。
“我经过那,你跟着我走。”扎着马尾抱着女孩的女人笑着说。
我跟着她,她给我买票,我给她钱,她摆手不要。坐2号线到雍和宫下,上台阶又下台阶。坐5号线到惠新西街南口站下,出了站又坐公交车,我没卡,她给我刷了,人很多,过了几站,她说:“你就在这一站下。”她目送我下车。我拖着箱子、背着包在高楼间穿梭,走得汗流浃背,还没有找到地方,箱子太沉,一个轮子掉了,只得提着。
找到时,传达室的人说:“已经下班,你明天来。”
对外经贸大学后面有一条街,街边有一排屋,理发店、商店、饭店、水果店、烧烤摊、排挡应有尽有。人很多,大部分是学生,眼看天快黑了,还没有安顿好,有些急,问修自行车、修鞋的师傅能不能帮我修一下箱子上的轮子?两个师傅都说修不好。
走到街尽头,对面全是高楼,左前方是高架桥,右前方是宽阔的公路。
饿了,吃了一碗面,挺实惠。天黑了,找旅馆,穿过巷子到旅馆门口:“一晚多少钱?”
“八十。”女人说。
觉得贵没住。
小区门口有个门卫,酒糟鼻子、很瘦。问他附近有没有便宜的旅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没有。”
“有没有便宜的房子?”
“后面都是平房。”
看我要去。“你现在去找不到的?在这呆着吧。”
我把箱子、包搬到门卫室,桌子上有半瓶二锅头,半袋榨菜。他龇了龇牙看着我,眼球布满血丝。我有些发憷。
“从哪里来的?租房干什么?”
“昆山,有事。”
他在木柜子里翻了一阵,翻出一叠纸,递给我,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字。
“这是我口述的,要电脑员打上去的,很多语句不通,你帮我理顺一下。”
这是起诉书,起诉他妻子的哥哥,他妻子的哥哥打他,霸占他家的地,还有其它的一些事。
乱七八糟的,看得我的头都大了,看在他让我呆一晚的份上,我掏出笔帮他把一些句子理顺了。
他很感激我,跟我掏心掏肺:“我的妻子跟别的男人有一腿,被我发现了,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我的儿子在石家庄打工,从来不给我打电话,也从来不让我给他打电话,他不认我这个父亲。”
他把唯一的床让给我,我用包当枕头,里面有贵重物品。好几次醒来,看见他靠在掉了不少皮的椅子上,仰着头、张着嘴、流着涎水、打着鼾。
天蒙蒙亮,街上,清洁工在扫街,薄雾朦胧,有三两行人走着,不见保安,听见扫地的声音,起来,到小区,看见保安在用竹笤帚清理小区角落的垃圾,我跟他打了声招呼走了。
“有什么困难过来找我。”他说。
风吹落叶,风沙飞着,我走在北方的街,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这时,我不知道我离家多少里?这时,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什么样的?这时,我心怀忐忑,又满怀希望。
踩着铁皮台阶,铁皮桥,铁皮桥摇摇晃晃的,几辆车呼啸而过。阳光洒在枝头,从枝头洒在身上,黑鸟在空中盘旋,飞机轰隆响着从灰色的云层中穿过。
民房一间紧挨一间,红瓦、红墙,远远望去,象红色的波浪,走近,路很烂,到处是垃圾,苍蝇乱飞,几个民工蹲在墙角大口吃馒头,屋里,女人翻身起床,头发象鸡窝,咧着嘴,洗头洗脸。
我看着红色墙上的一个白色圈里的拆字,有些迷茫,能租到房吗?能租多久?这里不久将被拆除干净,建设高楼。那时,我又要去哪里?问了几个人,告诉我,有房,但是要做好随时搬走的准备,就算房租没有到期,房费也不会退。我看了房,四壁的白粉都落得差不多了,脏得跟厕所差不多,没有租。
小区的楼很高,铁门边,有一个满头银发的女人在专心地缝补衣服。我穿过铁门到芍药居小区,看到写着有地下室出租的红色牌子,打电话,到地下室。
五十岁左右的女人领着我看房,她打开门,十二平方左右,有一张床、一张书桌,还可以放下厨房用品。
“一个月二百六,如果要炒菜,需要再交三十块。”
我毫不犹豫地决定租五个月,交了一千四百五十块。天天去中国现代文学馆。
桑植
班车上有很多灰,我坐在靠过道的座位上,扶着箱子上的包。
旁边,穿着蓝色毛衣、头发有点黄、有点卷的女人在和家人通电话。她的嗓门很大。
天是灰色的,班车穿过几十座山到桑植县的汽车站,尘屑飞舞,人流如潮,乡音缭绕。
“有没有到走马的?”
“有没有到两河口的?”
“有没有到瑞塔铺的?”
“有没有到金藏的?”
“到官地坪的,赶快上车,车要开走了。”拉客的人吆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