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者目送其远去,直到桂枝婆婆的背影逐渐透明,这才想起来他们总说的那句话,“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但腾不出手按摩自己的太阳穴。
摆渡者迅速调转船身,他不知道方向,只好摸索着原路返回。
船桨似乎轻了一些,尽管婆婆的终点是难以逃避的死亡,但摆渡者还是觉得内心有了些许的宽慰。
回去的路比来时要短很多。
钻进浓雾后,不多久再出来时,孤岛已在面前。
现在,摆渡者觉得,这浓雾就是一度厚厚的墙,阻止岛上的人前往两岸。
这正是那些恶鬼的希冀,待小岛消失,它们不必那么努力地做戏,这些人类也都将会沦为恶鬼。
摆渡者握了握手中的桨,“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眼前成为恶鬼!”
他划船的速度不知不觉又快了一些。
小船停在岸边,水面极为平静,他不用担心水流将小舟带走。
几个人围了上来,其他人则远远看着。
摆渡者记得这正是那几个时间不多的人,其他人似乎在“礼让”着他们。
那句“时间不多了”也终于被摆渡者所理解,他们的结局已经注定,死亡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当终点确定是死岸时,或许某个时钟就已然开始转动了,不及时离开的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其中还有一个抱孩子的女人,约莫也就二十七八岁,她的孩子看起来只有八、九个月大,在襁褓中酣睡着。
尽管身处地狱,但妈妈的怀抱总是那么令人安心,不是吗?
只是,摆渡者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灾难,让这对母子同时陷入死亡的危机。
甚至,甚至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母亲问道:“您好,我叫莫离,这是我的儿子圆圆,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摆渡者连连点头,其他人也自觉为这对母子让路。
她在前走着,卵石害她走不稳,摆渡者紧随其后,生怕她跌倒。
莫离登上了船,站到船尾。
摆渡者的一脚也迈上了船,可随着他身体重心的前移,那只小船竟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并迅速下沉。
冰冷的冥河之水顺着船身进入船内,弄湿了她的鞋子,但她毫不在意,目光只是温柔地落在儿子身上,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
“这是怎么回事?”摆渡者急忙跳下船,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不觉间,摆渡者的无名指又在太阳穴上了。
突然,摆渡者抬起头,他绝望地用那只独眼看着莫离的脸。
莫离注意到他的目光,柔声问:“怎么啦?”
摆渡者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实在不想将这个残酷的事实说出来。
但他也不能就这样怔在原地,时间不等人,一分一秒流逝着。
摆渡者艰难地张嘴,挤出一句话:“恐怕,你们不能同时离开……”
莫离正在逗孩子的手指停在了原地,接着就是颤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手指慢慢缩了回去。
她左看右看,最后高高抬起头,泪水在她红肿的眼眶中打转。
摆渡者推测说:“这只摆渡船最多承受两人,除我一个,即便是两个幼儿恐怕也会沉没到冰冷的河水中,毕竟,每个人灵魂的重量都是一样的。”
莫离抱着孩子下了船,她的身形似乎有些透明,且似乎只有摆渡者注意到了这一点。
那句话终于轮到摆渡者说了:“你的时间不多了,再过不久,你就可能永远都无法离开了。”
莫离何尝不知道呢。
摆渡者提议道:“我先带你离开,你在岸边等我,我会立刻把孩子送过去。”
莫离点点头,不舍地注视着她的儿子。
施然走过来,“姐姐,我帮你抱着孩子吧,你要相信摆渡者,你们会在岸边重新团聚的。”
莫离将孩子轻轻地递过去,“谢谢。”
摆渡者朝施然一笑,但他的脸被布条包裹的严严实实,他不确定施然是否接收到了他的谢意。
施然看着怀中的孩子,像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
她思索着:如果她没有坠入这地狱,或许再过不久就能跟未婚夫成亲,一两年内便会拥有独属于他们的爱情结晶,可一切都被打乱了。
莫离重新走向小舟,似乎每一步都那么艰难。
圆圆已从睡梦中醒来,睁开葡萄般的大眼睛,她看着怀抱自己的陌生面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施然惊慌失措,摇晃着身体,同时轻轻拍打孩子的背部,“乖孩子,不哭不哭……”
莫离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落在卵石上,飞溅成水花。
“呜啊…妈…妈妈……”
那稚嫩的声音宛如一颗炸弹,击碎了莫离最后的防线,这是她孩子头一次叫妈妈。
她放声大哭,嚎啕着,疯狂地奔向孩子。
莫离跌倒在地,膝盖重重地摔在卵石滩上,她挣扎着爬起,扑到施然身旁。
莫离跪在施然身前,施然不知所措地蹲下身子。
莫离把脸埋到那襁褓中,哭声撕心裂肺!
圆圆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触摸着妈妈的脸颊,仿佛在安慰她一般。
末了,莫离擦干泪水,握住儿子温暖的小手,说:“妈妈在那边等你。”
她登上小舟,痴痴地坐在船尾。
摆渡者也不敢耽搁时间,登船划桨,小舟如同离弦的箭,转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天,依旧是全黑的。
她,毫无生的希望。
小舟钻入浓雾筑成的壁垒,随着深入,视线越来越差。
两人都一言不发,静等着那注定的结局。
可无论摆渡者怎样卖力地划桨,似乎永远到不了河岸,雾的那边,仍是无尽的浓雾。
“奇怪,我记得没有那么远啊。”
摆渡者小声嘀咕的同时,看向他的乘客。
莫离正对着来时的方向,尽管视野中仅余渐红的雾气。
摆渡者知道了这雾无边无际的原因,“你,不想走?”
她只是苦笑。
“我的丈夫在人间,我和孩子在地狱;而我在地狱这头,孩子在地狱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