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泉镇雁栖大堂之内,十几名脸色铁青的雁栖弟子分坐在两排,雕花木桌上酒气升腾,老旧的厅堂四处透风,相互撞击,汇聚的寒气直逼章老板的胸口。
他四肢僵硬,步履缓慢,只觉西北的寒风虽冷,但堂下众人难看的脸色更冷。
除了几个常来自家青楼做客的弟子外,大多都是生面孔,其中不少人厚重的斗篷上绣着墨绿色玉石图纹。
他们大都对章老板视而不见,或者流露着轻蔑憎恶的眼神。
“万,万堂主,今年的贡银,能否少些?”章老板对着万泣深深鞠了一躬。
“噢?章老板是有什么难处?”万泣的目光都聚在一封书信上,手上玩弄着血红色的蜡封,这位青楼老板从堂下走到他面前,万泣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一眼。
“您也知道,这前几个月日泉镇风波不断,现下虽然在万堂主治理下,渐入正轨,可偏偏年关将近,关外人士大多返乡,往来商旅也不似以往......”
“章老板,当初海西帮和马家还在日泉镇时,你交的可是三份贡银,对此,你可是乐此不疲,左右打点,怎么如今只需交两份,却生出如此多的不便。”万泣说着又拆开另一封信。
“是,是,话虽如此,但连番厮杀,镇上人心惶惶,嘿嘿,那些汉子们吓得不轻,在床上舞枪弄棒之人自然是大不如前了。”章老板嘴边一翘,本想惹得众人发笑,谁知堂中仍是鸦雀无声。
他自讨没趣,咳嗽两声,接着道:“那海西帮和马家弟子大多都是无赖莽汉,粗鄙下流,并且人数众多,他们在时,青楼生意络绎不绝,自然开源颇丰。”
“你的意思是在怪我雁栖门弟子,不去你店里光顾咯?”万泣微微皱眉,一些分堂弟子更是重重地将酒碗一放,朝他啐上几口。
“不不不,雁栖门是西武林名门正派,万堂主御下有方,门规严谨,怎会流连我这烟花巷柳之地。”章老板顿时吓得浑身一热,腰弯得更深了。
“章老板,你昨夜睡得可好?”万泣忽然问道。
“这,甚好,甚好。”章老板不明就里,可还是马上应答了。
“听说,你前几日还跟蒲老板,曾老板等人在青云酒庄大摆宴席,排场盛大,醉得两天两夜不省人事。”
“老朽幸活五十载,因此小聚一番。”章老板老脸一紧,他本想借着五十大寿,邀请万泣赴宴,本想着在笙歌曼舞之中,提出减少贡银之事,说不定事半功倍,谁料万泣受邀之后,连谢绝谦辞之意都没有,全没顾忌他丝毫颜面。
“你看,这些时日来,镇上风平浪静,再没有往前的江湖争端,你莫不是真以为海西帮和西苍马家就此作罢?他们虽然进不得镇里来,但在外动作频频,意图不轨,全凭本门弟子拼死周旋,不然,你又怎会睡得好。”万泣道。
“是,是,万堂主说的极是。”章老板回答。
“你是商人,商人就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人。”万泣将桌上几封信丢入火盆中,闷声道:“可我不是。”
至此,万泣终于抬起眉头,看向了章老板,后者哪里还敢多话,连忙道谢了几句,打了圆场,便匆匆告辞离去了。
待章老板走后,碧青帮鲁昭光这才从内堂走出,他一如往常那般满面笑容,脸上的富贵肉褶子挤成几层。
“鲁堂主,今日有何要事,竟然起的这般早。”万泣有些诧异,自从蒙骏和刘诏玄走后,这个所谓留下跟自己一起执掌日泉分堂的碧青帮堂主,对于堂内大小事务一概不问,每日只游手好闲,家中请客做宴,自然也成了青楼章老板店中的常客,因此避而不见。
鲁昭光脸刮得很干净,加上皮肤白皙,年过四旬也难见岁月的痕迹,任谁都看不出这人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十余载,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混到碧青帮堂主之位的。
“当然是喜事。”鲁昭光不紧不慢道。
万泣以沉默示意鲁昭光痛快直言,他几乎已忍受不了这个人的迟钝懒惰了。
“牢里的三人已经被救走了。”鲁昭光露出笑容。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安排,喜又何来呢。”万泣道。
“根据眼线来报,破晓前他们就已经出了日泉镇,算上往来通传的时间,现下应该已经到了雷公坡。”鲁昭光道。
“既然如此,我们耐心等候便可。”
见鲁昭光有所动容,万泣问道:“怎么,莫非鲁堂主不放心?”
“非也非也,我们两堂人马精锐尽出,又由黄天河兄弟亲自率领,我又怎会不放心。”鲁昭光笑道。
“只要鲁堂主消息可靠,那端木良若真的亲自来赶来接应营救,他必然走不出雷公坡。”万泣露出凶光。
“这是自然,那三名堂主都是端木良的心腹大将,尤其黄道宫,魏长庶两人,更是海西帮的老人,端木良要想承接他老子的位置,必定会亲自来救,不然他在帮中威信又如何维持?嘿嘿,届时,我们便用三条小鱼钓了端木良这条大鱼。哼,端木殇出了名的狠辣绝情,三名堂主的性命他或许不在意,可他亲生儿子的性命,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万泣脸色一变,沉声道:“鲁堂主,当初你说的可是碧青帮眼线亲眼所见端木良在海西集结人手赶来救人,怎么此时听来,这似乎只是你的推测?”
鲁昭光收起笑容,连忙道:“万兄弟莫要误会,当然是有确切消息,只不过我这几日私下抽空推演一番之后,感觉此计把握更大了。”
“私下抽空?你指的是阁下搂着姑娘在床上的时候?”万泣讥笑道。
“哈哈哈,万堂主可别取笑小的了,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这些撒在江湖充当眼线的帮中兄弟,可是个顶个的精锐。”
“最好如此,若端木良没有前来,往后贵帮的消息,万某可不敢再信了。”万泣已下了最后通牒。
“是,是,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鲁昭光见万泣不再理睬,又斜眼看见火盆中正在燃烧的余烬,借故问道:“怎么?西苍有什么消息?”
“哈哈,鲁堂主,西苍的消息,我如何能比你清楚?碧青帮玉商遍布西北,直通塞外,连海西的动静你们都了如指掌,这下又何必来问我。”万泣嘴上回答,心里却颇为不屑,这位鲁堂主养尊处优,贪食好色,要不是自己频繁督促他派人往海西打听消息,他又怎会上一点心,眼下又突然来问西苍的消息,不知道在卖什么关子。
“诶,万堂主说笑了,鲁某眼下只关心海西和日泉镇一事,至于其他的嘛,确实不得而知。”
“无非是齐家和我雁栖掌门婚事的相关事宜,算算日子,大婚已过三天了。”这等事情,万泣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那婚事落听,我们两帮又多了齐家这一助力,看来今后在西武林,咱们已有跟澜江和孤风分庭抗礼的资本了。”鲁昭光说着说着打起了哈欠,双手向后一伸,肚皮赘肉高高隆起。
“鲁堂主昨晚必然劳累过度,不妨先回去歇息,雷公坡有了消息,我立马叫人通传。”万泣伸手做了个“请”。
鲁昭光哈哈一笑,起身便要返回内堂,同时一边自言自语道:“这鱼儿上钩前,最令人期待,上钩后反倒没什么意思了。”
等鲁昭光走后,堂下碧青帮众也都各自散去,只剩下万泣和几名心腹弟子留在堂中。
万泣指节顶在唇边,面露犹豫之色。
一名弟子上前问道:“师兄,师傅信上可有说些什么。”
“你们好好盯住鲁昭光,他要是有什么异常,立马禀报我。”万泣命令道。
几名弟子虽然不明所以,但万泣的话他们向来视作金口玉言,也不再多问,行李之后,都纷纷退下了。
待众人走后,万泣陷入沉思,回想着信上刘诏玄叮嘱的一句话:“暗中留意碧青帮。”
“莫非师傅察觉到碧青帮有何不轨企图?”万泣心里犯起了嘀咕。
可现下两帮已经缔结盟约,双方弟子往来密切,碧青帮出手阔绰,在镇上新开了许多玉石店铺,收益日涨,分堂自鲁昭光以下对万泣言听计从,尊崇备至,名义上虽然两帮相宜行事,说到底都是听万泣号令,而后更是提供了端木良会来日泉镇的消息,为此,万泣已经布置多日,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他甚至开始怀疑刘诏玄是否多心。
这鲁昭光慵懒懈怠,整日只会跟那些镇上的掌柜富豪把酒言欢,武功也是稀松平常,堂中弟子跟他有样学样,每天只会吃吃喝喝,万泣还道田冬年只是派个酒囊饭袋过来做做样子,全没把日泉镇放在心上。
经刘诏玄来信提醒后,万泣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刘诏玄是很多疑,但大多时候证明,他的多疑都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