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午夜,大理寺依然没有查出什么端倪,虽是冬日,又在阴寒的地牢,可大理寺卿刘宏前来禀报时却是满头大汗。
“审出什么了?”高霍有些疲惫地倚靠在木椅上,眼睛半闭半睁。
“回陛下,那小厮始终坚称没有给殿下下毒,如今能用的刑已都用过了,再这样下去,那小厮怕就不成了。”刘宏一边擦着汗一边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刑讯犯人你最在行,依你看,那小厮可有撒谎。”高霍微微睁开眼,看向刘宏的目光带着危险的气息。
刘宏自大理寺多年,是个刑讯的老手,早在他将小厮缉拿之时,他便已看出此时与那小厮无关,可颂王之死事关重大,若没有一个突破口向陛下交代,这事终究是难以善了。不过刑讯已到这个时候,刘宏自觉已可以交差,遂大着胆子说道:“回陛下,依臣看来,那小厮八成是与此事无关的。”
“八成?”高霍微微坐直身子,“朕在此处等着,难不成就是要刘大人一个八成?”
在场之人都已感受到高霍的怒意,可这个时候谁也不愿去触霉头。
刘宏的汗涔涔而下,但他只是跪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高珌见刘宏如此狼狈,心中不忍,当初他曾奉命与刘宏一同办理过冷铭一案,终归是有几分交情,且高珌也颇为欣赏刘宏的为人,此人做事一丝不苟,生活中更不似其他达官显贵那般骄奢淫逸,遇到棘手的案件他也总是亲力亲为,这样的高官在整个南陈朝廷也算得上是稀缺的。
“父皇,”高珌上前一步,俯身拜了一拜,而后才继续说道:“儿臣以为那小厮该是无辜的。”
“哦?珌王这般说可有什么依据?”高霍的目光又自刘宏转到高珌身上。事实上,尽管在高霍心中高珌的嫌疑并不似高奕那么大,但高珌却也不似高琏那般让高霍毫无疑心,因而当高珌站出来时,高霍便开始忍不住自心中打量起这个儿子。
“回父皇,儿臣以为,若这小厮有心毒害皇长兄,那么他自昨日起便已开始入地牢送饭,算起来皇长兄至少已有四五顿吃食是来自这小厮之手,如果他想动手,为何还要多等这许多时间。”
“或许他是今日才被收买。”高霍觑着眼说道。
“父皇说的确有可能,可是什么样的收买能让一个人连命都不要了?儿臣大胆猜想以刘大人的心细如发定然早已将与那小厮相关之人都细细盘问过,若一切都无异常,那么这小厮被收买的可能也就微乎其微。况且,能够接触到皇长兄饮食的除了送饭的小厮还有做饭的厨子,这中间有许多环节都可以做手脚,但是抓着送饭之人这一条线恐怕还是过于片面了。”高珌此言一出,跪在一旁的刘宏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高颂于牢中身亡,他急于向陛下禀告,随后又是奉命等待四位皇子,再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审问,直到现在,竟还无人去验颂王的吃食。这么大的疏漏,自刘宏进入官场就从未有过,可见当一个人紧张到极致是会犯下多么愚蠢的错误。
尽管刘宏知道此事若被高霍知晓定然免不得雷霆之怒,可这事却又不得不说,但浸淫官场多年的刘宏自然也不会傻到直接奏明是自己忘了查验颂王的吃食,于是刘宏眼珠一转,再次叩首道:“陛下,现下颂王的吃食是否有毒还未有结果。”
高霍闻言,双眼怒睁,“你说什么?”
眼见高霍就要发怒,刘宏忙解释道:“回陛下,臣考虑到此事事关重大,有些毒药并非当即就能验出,故而派人去请了敬重最好的毒医,这人还未到,故而颂王殿下的吃食中到底有没有毒眼下还并不知晓。”
许久没有说话的高岐此时忽然站了出来,他走到高霍面前,屈膝跪在高珌身边,“父皇,儿臣以为当下还是应该尽快验一验皇长兄的吃食中是否有毒,若食物中有毒,那么皇长兄定是被人所害,可若这吃食中无毒,恐怕……”
高岐的话虽未说完,但高霍已明白其中意思,诚然,若高颂的饮食中当真没有被下毒,那么以那送饭小厮的身手是断无可能强迫高颂服下毒药的,而这两日除了门外的守卫,唯一接触过高颂的便就只有那小厮,也就是说,饭菜无毒,则高颂自尽的可能便是十之八九。
见高霍已然认同了自己的想法,高岐忙又补充道:“父皇,嵬府有一位毒医,当初便是她将慕雪救下,这天下奇毒还没有那位毒医不知道的,儿臣以为不如请她来验上一验。”
童颜救下高慕雪之事高霍自然知道,能够将砒霜之毒尽数除尽,童颜的能力高霍还是认可的,高霍点了点头,刚要允诺,一旁的高珌却忽然说道:“父皇,事关重大,此事关乎皇长兄的性命和声誉,儿臣以为不如多请几位识毒的高手前来一验。”
高珌之所以会如此,全因他一心认定嵬府诸人早已与高奕高岐沆瀣一气,这毒若是嵬府中人来验,想必也是验不出什么的。可他并未想过,当他说过这句话的时候,高岐便已走了心思,尽管高岐并不确定高珌此言就是怀疑自己,可至少这是一种可能,依着高岐的性情,但凡是有一丝可能之事,他都不会视而不管。
高岐转头看了高珌一眼,随即又对高霍拱手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四皇兄所言有理,咱们还是多请几位识毒的高手来验一验吧。”
丑时刚过,童颜便与几位郢都城内的识毒高手一同来到大理寺天牢,几人被各自带到不同的地方,而颂王昨晚的饭菜也被分成几分,分别送到这些识毒者的面前,经过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几位识毒者都有了结果。饭菜无毒。
当这个结果传到众人耳中之时,每个人心中所感均有不同,身为大理寺卿的刘宏自然是如释重负,他为自己捏了把冷汗,事实上只有颂王自尽这个结果,刘宏才有可能免于责罚,毕竟身为大理寺少卿,倘若颂王真是于牢中遇害,他是无论如何都难逃干系的;对这个结果感到吃惊的是高奕和高珌,尽管高奕知道此事乃是高岐所为,可整个过程他都不曾问过,眼下的他便和高珌一样,全然不知高岐这毒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下的;众人中心情最为复杂的还是既为君主又是父亲的高霍,饭菜无毒也就意味着高颂自尽的可能十之八九,那么高颂会选择自尽是不是就代表了他谋逆之事为真。虽然这样的结果让高霍心中既悲伤又失望,可这结果却也能够证明高奕的清白,至少他的儿子们没有走到血脉相残的地步。
高霍坐在阴暗的牢中久久不语,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他才缓缓开口,对刘宏吩咐道:“去把嵬府的那个毒医给朕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