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颂谋反之事,高霍心中是有疑虑的,也正因如此他才将高颂单独关押在大理寺,并由专人把守。
可百密终有一疏,高霍终究还是忽略了一个问题,便是食物。
高颂和看守之人确实不曾离开过大理寺天牢,可这一日三餐却需从外面送入。虽说送饭之人也是专门挑选的,可只要人从牢外,便就有可乘之机。
高颂服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宫内,高霍闻讯大怒,他着袁束准备马车,晚膳都未用完,便急匆匆地赶往大理寺。
宫中有了动静,各位皇子也自然不得安生,消息传到奕王府时,高奕与高岐正在一处,尽管高奕早已知道结果,可当高颂已死的消息自送信之人口中说出时,他还是忍不住全身的战栗,踉跄地跌坐在木椅上。
“三哥,此时不时伤心难过的时候,咱们眼下得立时前往大理寺才是。”高岐的话自高奕耳边传来,可那声音停在高奕耳中却又觉得格外遥远。
高岐见高奕全无理会自己的意思,便又小声喊了句“三哥”。
“走吧,去大理寺。”高奕眼眶微微泛红,这一刻,他只觉心中犹如压了一块大石,堵得人难以呼吸。
高奕和高岐的马车来到大理寺门前时,高珌和高琏也先后到了,众人皆是一脸沉重,可高珌看向高奕的眼神却带着几分复杂。
四人在大理寺卿的指引下一路来到天牢。
大理寺的天牢与寻常牢房不同,这里上下共分三层,最上面一层关押的乃是一些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关在此处的囚犯身上大抵都背着许多人命,而等待他们的也只有一个结局,只不过有些人的结局来的早些,而有些人来的晚些罢了。
顺着西侧的石梯往下走,便是大理寺天牢的第二层,这里乃是大理寺的行刑之所,一眼望去,满墙皆是数不尽的刑具,这里因为常年不见日光,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潮湿气,不仅如此,因着此处常年施行,那潮湿之中还掺杂着丝丝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众人随着大理寺卿一路向东而行。在昏暗的烛火下,地面和刑具上的斑驳血迹不由得让人感到触目惊心,高琏有些难受地躲在高珌身后,他双手紧紧抓着高珌的衣袖,一双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四处探看。
也不知行了多远,众人终于来到最东侧的石阶,这里的石阶布满青苔,只有最中间的部分像是刚刚被清理过,青苔素来喜欢阴冷潮湿之地,单看这石阶上足有一寸厚的青苔,便可见最下面一层的天牢该是怎样的环境。
众人一路下行,终于来到天牢的最底层。大理寺天牢的最底层关押的都是一些曾经的达官显贵,这些人虽犯了重罪,可因着身有功勋可免一死,最终便被关在此处,苟延残喘的了却余生。
这里的犯人与上面那些作奸犯科之徒全然不同,身在顶层的人犯,他们的眼中或是狠辣,或是冷厉,但凡有人进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喊着叫着,可这里的犯人却不一样,关押在底层的人犯们,他们的脸上只有一种神情,便是绝望。他们不吵也不闹,有些人只是静静看着高奕他们,而有些人甚至连头都不曾抬起。
天牢底层透着比死亡更加绝望的气息,走到这里的高珌甚至在想,若人沦落至此,倒还真不如一死了之。
关押高颂的决字号牢房在最北面的一个角落,这里是一个单独的牢房,与其他所有牢房均不相邻,据传先贡时的贤王便因谋反曾关在此处。
高奕等人在大理寺卿的指引下,一路来到角落里的决字号牢房,众人来到牢门外,却见高霍已坐在牢中,面前躺着的便是高颂已然冰冷的尸体。
“儿臣参见父皇。”四位皇子皆双膝跪地行了大礼,可高霍却仿佛全然没有听到,他依旧背对着儿子们坐着,高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他只觉父皇的背影似乎已不像曾经那般挺拔,高珌知道,在众多皇子中,父皇素来最疼爱老六,可实际上他真正寄予厚望的,是皇长兄高颂。可想而知,皇兄的死对父皇该是怎样的打击。
高霍不说话,四位皇子便就只能跪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中传出一阵呜咽之声。
这阵呜咽声终于引起了高霍的注意,他缓缓起身,转过头,与自己的儿子们隔着牢房的木栏。
“父皇节哀。”高岐见高霍转身,忙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叩首安慰道。
“都进来吧!”高霍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那声音让高奕和高岐都忍不住心中一颤。
四位皇子得了皇命自然不敢怠慢分毫,他们一一起身,纷纷进入牢房。
一见高颂尸身,原本还努力克制情绪的高奕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悲伤与愧疚,他缓缓蹲下,看着高颂紫黑色的嘴唇,还有他指甲中混着血迹的泥土,高奕的心如刀割一般得疼。这一刻,幼时高颂所有的好尽数浮现在高奕的脑海中。他记得兄长是如何护他,记得兄长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是如何将最好的都留给他,他还记得兄长不顾哮症为他移栽悬铃木,只因自己想要一睹白雪皑皑之景,高奕想起太多兄长的好,可如今忆起这些又有何用?这一刻,高奕后悔了,但他知道,大哥永远都回不来了。
高奕情难自控地伏在高颂的尸身上,放声恸哭,一声声大哥直叫得高霍眼眶泛红。
高霍叹息一声,平稳了心绪,便对另外三个儿子吩咐道:“把你们三皇兄扶起来。”尽管高霍心中也是悲痛难耐,可他今日将儿子们唤来却是另有目的。
对于高颂的谋反和高颂的死,高霍心中总有疑虑,这一切都发生的过于巧合,难免令其生疑,高霍很后悔没有在高颂被押回郢都时第一时间见他,若他那样做了,或许还能留下些许线索,可他没有,他实在是过于自信也过于胆怯了。
已是天命之年的高霍已经习惯了皇权在手的日子,他自信只要高颂回到京都,便无人能做手脚,可对于一个已经天命之年的父亲来说,他的心中是慌乱且恐惧的,他既怕长子谋反乃是事实,又怕面对众儿子为夺储位不惜自相残杀的可能。
然而,却也正因如此,高霍最终错过了揭开真相的唯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