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了好一阵子之后，王氏这样说道：“昭婷啊，早点休息吧……”
“哦，再过一会儿，”赵昭婷这样回应道，“我就歇息了。娘亲，你，你先回吧。”
环视一番之后，王氏不再开口，默默地退到房门外面去了。
倒吸了一口长气之后，赵昭婷的心口，依然怦怦直跳着，犹如小鹿在乱撞：刚才，娘亲应该是看出了什么吧？不过，出于某种考虑，她不曾说破而已。
到了这一刻，我还能再自欺欺人吗？
想到要绣“鸳鸯”的时候，我为什么会莫名地脸红？
做针线活儿，被银针刺一下，或许是很平常的。只是，被扎了一下之后，我为什么不及时把那块白绢收起来？我，我走神了，而且，连正常的反应，都做不到？
娘亲是过来人，我的这点心思，她会看不出来？她不想多说什么，多半只是担心我羞愧难当？或者说，她相信我，相信我可以好好地面对这一切？在她看来，少女怀春之类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吧？于是，她索性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自己去掂量、思忖、取舍、面对？
如果我所绣的，不是鸳鸯；如果不曾扎破手指……
心神不宁之际，赵昭婷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白绢上的那只“鸳鸯”。
这“鸳鸯”，其实只绣了一小半，刚刚绣到颈部。
那一滴血水呢，就凝结在颈部偏下寸许处。
凝神片刻之后，赵昭婷低声道：这，这滴血水，到底像什么呢？哦，像一颗红豆！以前，我从来不曾这样想过。此时此刻，那一瞬间的灵光乍现，我总算想起了“红豆”这个意象！是啊，至少，从表面上看，二者都是殷红的。而且，这块白绢上的这颗“红豆”，还真是我的鲜血所凝结而成的……
这样想着，那几句脍炙人口的唐诗，就流淌于心间了：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轻声念叨几句之后，赵昭婷就梳洗去了。
尽管也曾像娘亲承诺，要早点休息。只是，一旦斜倚着枕头，赵昭婷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要想酣然入梦，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辗转反侧一番之后，她不由得心头一横，暗自对自己说道：休息入眠什么的，真的就那么重要吗？这样的一场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止息！如果明天依然是阴雨绵绵，起得再早，又有什么意思呢？其实，就算明天是晴天，也不见得有什么急着要完成的事情吧？
既然是这样，睁大眼睛看蚊帐顶，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人啊，何必要为难自己呢？
此时此刻，徐大哥是不是已经酣然入梦了呢？
如果他依然清醒着，那么，他又在忙些什么呢？
我在想着他，他是否也在想着我呢？
哦，前些时候，如果不曾做个那个梦，对于“相思”这个词，我未必就会有多少切身的体会吧？
人，人啊，为什么要做梦呢？
嗯，或许是这样的，就像那泥土中的小草一样，一旦受到阳光雨露的滋养，到了那一刻，就会从土里钻出来，谁也阻挡不了。
至于我呢，有事无事，就会翻看几本书。久而久之，书上的那些字句，就会浸入我的心田与血液，到了这种时候，我自然就能够体会到它的潮涨潮落了。就比如说，那一首《相思》，以前我读到它的时候，那字句上的意思，也不难理解，只不过，却不曾体会到那心弦上的共鸣与共振。而这样一个夜晚，连想到“鸳鸯”一词，都会脸红心跳了，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曲中人”……
甚至，这一切，都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我跟他青梅竹马，久而久之，也就涌起某种莫名的希冀、爱慕与依恋……
只是，对于我的这种相思之情，他是不是也能感受到了？特别是，他是否也在思念着我呢？
此时此刻，半梦半醒之间，我甚至都能够感受到，那样的一个梦，又将如约而至了。
几年前，我就体会过，有时候，自己是从梦中惊醒过来的！如果那个时候，离天亮比较近了，或者说天都已经亮了，那就比较好办，直接起床，不再睡了。要不然，一闭上眼睛，那个梦又会如影随形，让你继续往下做！于是，那种为难与无奈，就是这样到来了：离天亮还早得很，不继续休息的话，大白天会很困倦的。而接着睡的话，那样的梦，又会像蚂蟥一样，紧盯着你，让你徒呼奈何、苦涩不已。
当然，这些，一般都是噩梦。
而即将到来的这个梦，倒没那么可怕，甚至，会让你流连忘返，不忍醒来……笛声，悠长的笛声，就那样就回荡在月光与薄云之间。这笛声，如怨如慕，让你一时半会儿之间，不知身在何处。静默片刻之后，渐渐回过神来了，于是，我“打量”起周遭的这一切来：一条幽静的小路，无尽的延伸着。视野尽头处，依稀就是云雾缭绕着的远山。
这，这是什么地方呢？
道路两侧，高树乔木挺立着，隐隐有遮天蔽日之势。大树底下，杂草丛生，而零星点缀其中的那些野花，姹紫嫣红的，一时也叫不上名字来。
似曾相识？再细看片刻，心里又暗自嘀咕起来：确实，只是似曾相识。此前，我所到过的地方，与眼前的这一切相比，还是有所不同的。
由此看来，我是第一次来到这儿了。
既然是第一次，那么，我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呢？到这儿之前，我又是在哪里呢？如果这只是一个梦，那么，既然此前没来过，没见过，梦中真的就能够无中生有吗？
心中疑窦丛生之际，那笛声，又响起来了！
以前，我总觉得，笛声毕竟不是人声，她是不会说话的。
然而，到了这一刻，我才很清楚地意识到，其实，它也会说话；而且，它所说的话，我不仅听见了，而且听懂了：昭婷，过来吧……
迷离恍惚之中，我甚至看见了，远远地，正有一双手，正在跟我打着招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