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如此，”这位男士目光有神，衣着得体，像位企业主，却没什么市侩气，“很多引进是有选择的，只选那些对权力有利的，不一定是它们在原来的地方对权力有利，而是这里的权力看到那样做对自己有利，而且可以借与国际接轨、学习外国先进经验之名。更妙的是，如果出了什么恶果，可以轻易甩锅给外面，说是他们的东西不行，或者以此证明那一套不适合这里的国情，只要不让人看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完整背景，就能很容易地利用所谓东方反东方，利用文明反文明；如果没有引起反对，那更好，正可以暗度陈仓，利用一种人们乐于接受的形式内里强化权力。”
“这里几千年来畸形发达的就是各种权谋诡计，我们说二，没人敢说第一吧。为了权力，为了服务好权力，可以毫无顾忌践踏任何道德律，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为天经地义，更可怕的是这类事只要成功在这里的人眼中就是高明。”另一位中年人，看那派头，让人很容易认为是组织里的人，但说的话又不像。
“做这种事的人也大多自视聪明，为之得意。可这种机巧上的聪明在我看来却是道德、人格上最大的愚蠢。”学子血气方刚，说着不觉间带上义愤，“更是国家和民族的灾难，那是在无形中消灭人之为人的所在，让人成为丛林法则下的兽类，把这里变成兽性的修罗场，一个个披着伪善外衣的野兽，打着各种漂亮名义，行着毫无底线的阴谋阳谋，一切只为争夺它们眼里唯一真实的利益。”
“所以两种政体的矛盾其实是不可调和的，一方的目的是另一方的手段，唯一的交集只有利益，但那也只是权宜之计。”这位女生的语气温和而理性，无形中化解了刚刚开始升起的愤怒情绪，“不过好在‘权本位’政体是社会之癌，那样的国家只会发疯犯蠢，少折腾自己已是万幸，不会产生真正的物质力和精神力能够挑战相对健康的‘人本位’政体。”看不出一个女生会对这种问题发表见解，还有模有样，“‘权本位’政体不光和‘人本位’政体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它同类也一样，甚至更你死我活。相比因自由开放包容而精神世界更广阔的‘人本位’国家，‘权本位’国家的精神世界其实极其狭隘闭塞，还不自知，它们能看到、最在乎的也只能是井里那点鸡零狗碎，但对他们来说却是天大的、唯一的，所以它们之间的同类相争才更残酷。”
不过人们并没怎么注意她的女性身份，越过这类外在标签，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各人表达的思想观点，堡垒之国此前几乎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以往任何讨论最后基本都会在标签横飞、帽子乱扣中化作一地鸡毛，然后各执己见的人们各回各家，观点交锋除了让各人更执己见，什么影响都没有留下。
“‘权本位’政体与‘权本位’意识形态互为因果，相互强化，最后形成一个无解的死循环。我们不妨到自己心里看看，有多少固化观念和认知背后是以权力为本位的。这里所有的历史叙事都是围绕帝王将相，其实就是围绕权力；很多人仰慕所谓雄才大略的君主，却不见那时为了所谓王图霸业亿万生民遭受的苦难与涂炭；为了帝国开疆拓土而热血沸腾，却不见无定河边累累尸骨；为王权强固叫好，却不见无数因此被无辜杀害的冤魂甚至妇孺；称颂统一思想定于一尊，却连由此失去了什么都没机会看到。”疑似新闻专业的教书先生看来完全放开了，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人们的肉身，照出了他们的观念世界，“这种视角下的叙事看多了，潜移默化中很多人不知不觉便代入了这种视角。好了，这样的人看待本国权力投入的战争，只要多少达到目的，不问是非、不问正邪，即便伤亡数倍、数十倍于对手，也认为是伟大胜利。看待本国权力发起的一场场滔天人祸，也只轻飘飘一笔带过，甚至自发为权力辩护，认为很有必要。面对本国权力践踏法律、公然撒谎、滥用暴力、敲骨吸髓，唯唯诺诺也就罢了，还有不少人深表理解，甚至积极配合。看待国与国之间的交往，只有利益，没有对错，更没有起码的价值观，在他们眼里，国家强大的最高指标就是权力的扩张。这种意识形态在这里几乎是支配性的，影响无处不在。”也许这就是堡垒之国所在的古代西方世界在自然条件和技术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只能有一个大一统帝国存在的原因。
“在只有本能之信的地方，权力是本能在外部世界的最高投射，所以‘权本位’意识形态是这样的人唯一可能的意识形态，其实就是本能性意识形态，任何主义、思想落到其中最后也只会化为‘权本位’下的叙事，也只在‘权本位’下具有实质意义。”这位男生开挂了吗？听着完全不像那个年龄能说出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