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潇湘雨（三）
潇湘雨自从得到司徒剑的吩咐，命她盯紧慕容风，便始终站在慕容风身边一动不动，目光更是有意和他避开。
来到这片神奇的空间后，她虽然也目露惊异地四下打量了一番，却仍是不发一言，更没有看过慕容风。
然而，当司徒剑全副心神都被巨龙虚影吸引，伸手准备开启继承天龙之力的仪式之际，潇湘雨忽然低头看了慕容风一眼。
慕容风被司徒剑封锁了体内的经脉，不仅真元难以运转，连身体都无法移动，也不能开口说话，但他的感觉依旧灵敏。
察觉到身边的潇湘雨似乎有些异样，慕容风转动目光之下，刚好和潇湘雨的视线相遇。
四目相对之际，慕容风心头猛地一震：潇湘雨那对清澈的眼眸里，露出了一股决绝之意。
霎时间，无数念头从慕容风脑海中闪过，他隐约猜到了潇湘雨的心思，眼中顿时露出焦急之色。
他想大声呐喊，阻止潇湘雨接下来的举动，但苦于无法开口，只能用力睁大双眼，用眼神来传达自己的想法。
潇湘雨显然理解了他的意思，眼眸中闪过一抹柔情，还有依依不舍之意。但那一缕柔情转瞬即逝，她迅速转移目光，看向了守护在司徒剑身后的沈默冰。
沈默冰虽然生性沉默寡言，但内心却纤细如发，潇湘雨和慕容风的目光交流，她全都看在了眼里。
当潇湘雨向她看过来时，沈默冰的身体猛地一震，内心剧烈地颤抖起来。
尽管潇湘雨没有对她说出一个字，但她已经从潇湘雨的眼睛里读懂了一切。
她知道潇湘雨要对自己说什么——不能让司徒剑一错再错了！
沈默冰用力握紧手中的寂灭，可枪身上传来的冰寒之气也无法止住心头的颤抖。
她的内心在激烈地挣扎。
沈默冰不是个是非不分的女子，相反，她的内心其实极为善良。
但这个心地纯善的女孩子却又十分痴情，她用情专一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当她选定了司徒剑作为自己的夫君以后，无论司徒剑要做什么，她都会二话不说地帮他完成。
哪怕他因为不信任她而在她身上下毒，哪怕他设计了一连串阴谋计划篡夺皇位，她依然选择站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帮凶。
她从来没有在乎过做不做皇后，对那些身外的虚荣，她没有半点兴趣。
之所以不遗余力地协助司徒剑，只因为他是自己的未婚夫，是自己决定要陪伴一生的男人。无论这个男人想要什么，只要在她能力所及，她就都会给他。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这就是沈默冰的全部信念。
可是，亲眼看着一个个无辜的生命死在司徒剑策划的这场阴谋下，她的内心还是很痛。
只不过，她没有勇气违背他的意愿，因为她不想看到他失望的样子，所以，她对那些死亡、对那些邪恶的行为选择了无视。
然而现在，当潇湘雨的目光投来的这一刻，所有那些被压抑在心底的愧疚与挣扎一下子涌了上来，使她纤细敏感的心瞬间被巨大的痛苦淹没。
潇湘雨看出了沈默冰内心的挣扎，于是，她朝司徒剑站立的位置迈了一步。
背对她们的司徒剑已经把手放在了石台上方，手掌接触到神器释放的光芒后，远方的巨龙虚影似乎得到了某种讯息，再次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随后开始向这边缓缓地移动。
陷入了狂热状态的司徒剑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出现的状况，但沈默冰却一直注视着潇湘雨的一举一动。
潇湘雨刚刚向前迈出一步，沈默冰手中的长枪寂灭随之微微一动。
潇湘雨停下了脚步，却依然紧盯着沈默冰的双眼。
两名女子相对而望，彼此的心意在目光中不断交流。
沈默冰看懂了潇湘雨的目光，对方眼中的决绝让她心头狂震。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这可悲的一生之中真正缺少的是什么。
沉默了片刻，沈默冰缓缓闭上眼睛，轻轻退后了半步。
半步之差，生死之遥。
潇湘雨再次踏前一步，同时素手轻伸之下，在她面前的虚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张瑶琴。
瑶琴虚悬于半空而不坠，潇湘雨双手按在琴上，纤指拨弄琴弦，一首空灵悠远的古曲从其指尖流淌而出。
天兵：空花。
古曲：幻梦。
原来，潇湘雨早已从香云谷主那里获得了九大天兵之一的瑶琴“空花”，更凭借自己过人的音律天赋习成了如今已成绝响的上古神曲“幻梦”。
“空花”与“幻梦”两相配合之下，可以发挥出极为惊人的实力。只是她为人低调，不喜纷争，所以之前从未在人前展示。
后来被司徒剑以毒药控制后，她便在心中形成了一个计划，此后更加刻意隐藏实力，无论遇到怎样的危机，也绝不轻易动用这最后的杀招。
而她所有的隐忍，就是为了等待现在的这一刻。对着完全沉醉于天龙之力的司徒剑，潇湘雨弹奏出了自己此生最强也是最后的一曲：
梦幻生死等空花。
空灵的音律飘向司徒剑的刹那，他的体内顿时如遭雷击，全身经脉都传来剧烈的痛楚，仿佛随时会断裂开来。
司徒剑措手不及，狠狠喷出了一口鲜血，面色顷刻间变得苍白如纸。
由于经脉受损，他体内真元瞬间流失大半，继承仪式被强行打断。巨龙虚影似乎失去了目标，停在了远方的虚空之上。
司徒剑猛地转过身来，看清身后的情势，他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此时潇湘雨双手未歇，仍在使用天兵“空花”弹奏灭敌古曲。
这首“梦幻生死等空花”，能够引动敌人体内的气血和真元，使其激荡之下，从内部撕裂敌人的经脉，从而使对方的修为乃至生命都随着乐曲而消逝。
司徒剑是个内心极为狠辣之人，此刻感受到体内气血翻涌，随时可能爆体而亡，但他却不管不顾，直接踏步上前，毫不迟疑地对潇湘雨出剑。
剑诀一起，腰间四尺金剑猝然出鞘，剑尖直指潇湘雨的心口。
两人之间相距极近，长剑瞬息即至，眼见就要从潇湘雨心口穿过，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司徒剑所用的金色长剑名为“圆觉”，也是九大天兵之一。这件天兵本来珍藏于皇宫之内，当司徒剑修为有成之后，画魂师便奏请皇帝，将这把剑赐给了他。
司徒剑持圆觉剑曾与众多高手交锋，几乎无往不胜。可是今日，本来如臂使指的佩剑忽然发出激烈震颤，竟对他生出了抗拒之意。
只可惜，司徒剑和潇湘雨之间的距离太近，长剑刚一递出便已经到了潇湘雨身前，虽然剑身竭力抖动，可在司徒剑倾注真元强行催动下，剑尖还是刺入了潇湘雨胸口，只是未能伤及要害，伤势暂时不会致命。
剑锋刺入体内，潇湘雨再也难以维持弹奏。但她心意坚定，行动之前已经存了必死的决心，所以此时没有丝毫惊慌，在身子因伤势倒下之前，拼命提聚全身的真元在琴弦上重重一拨。
这道以她性命催出的琴音重重撞向司徒剑，使他再度口喷鲜血，身体不住晃动，随时可能倒下。
司徒剑狠狠一咬牙，把圆觉剑从潇湘雨胸前用力抽出，潇湘雨的剑伤处顿时鲜血狂涌，她再也无力维持站姿，身子向后一软，摔倒在慕容风身旁。
那架瑶琴空花失去了主人控制，也叮咚一声坠落在潇湘雨的脚边。
司徒剑虽然拼死反击，重创了潇湘雨，但他自身的状况也已极为糟糕。
刚才他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天龙虚影之上，完全没有防备身后，受到潇湘雨全力一击，体内经脉已经重伤，随后他又强行催运真元出剑，导致伤势更重。再加上圆觉剑因抗拒他的操控而产生反震，司徒剑体内的经脉几乎支离破碎，现在已经成了半个废人。
他看了看手中不住轻颤，像要随时挣脱离去的圆觉剑，又转头望向默然站立在一旁的沈默冰，面色变得无比狰狞，用近乎凄厉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信任的只有你和这把剑，可到了最后，居然连你们也要背叛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沈默冰用力咬住下唇，身子不断颤抖，但却依旧沉默不语。
沈百川本来被神器释放的强光刺得不能视物，如今也早已被这些异常的响动惊得睁开了眼睛。
此时继承仪式被强行打断，神器释放的光芒不再那样炽烈，沈百川看清眼前的形势后，顿时惊骇莫名。
他看着沉默的女儿和状欲疯狂的司徒剑，内心不住剧烈地挣扎。
潇湘雨虽然伤重倒地，脸上却浮现笑容，她用虚弱的声音对司徒剑说道：
“到了此刻你还不明白吗？你的行事太过邪恶歹毒，为了一己私心不惜弑君夺权、涂炭生灵，所以连深爱你的人也不忍心看着你迷途深陷，一错再错了。甚至于，连这件拥有灵性的天兵，也不愿再与你同流合污、助纣为虐。”
司徒剑恨声答道：
“你说我错了？我邪恶？那么，把我从襁褓中带进皇宫，把我当作他儿子替身的皇帝老儿又算什么？
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狠心把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当作替死鬼。我侥幸未曾被人害死，长大后更是为他尽心做事，助他治理国家，可是那个无情的皇帝却私下谋划唤回他的亲生儿子，把皇位传于他，而我这个可悲的替身，到时候只能是被抛弃的命运。
皇帝老儿对我如此无情，我又岂能任由他摆布？”
“你既说自己是孤儿，为何还要对圣上如此怨恨？”
潇湘雨嗤道，
“既然你自幼无父无母，那么一个孤零零的婴儿如何能在世上存活？即便你足够幸运，能够活下来并长大，也万万不可能拥有如今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更不可能有机会拜画魂师前辈为师，习成一身傲视天下的绝学。
即便你不满成为别人的替身，大可以离开皇宫，以你的资质武功，天下之大，哪里不可以去的？
可你不思感恩戴德，只是对被利用一事耿耿于怀，更为了达到报复的目的，不惜祸乱国家，殃及天下百姓。
在我看来，你根本不是为了复仇，多半只是贪恋权势，舍不得皇子的身份，因此才处心积虑，要用阴毒的手段夺取皇位！”
司徒剑厉声说道：
“我便是贪恋荣华富贵，那又怎样？这世间哪一个人不贪慕虚荣，又有哪一个人甘心一辈子做个默默无名的凡夫俗子？
只要有机会，很多人都会和我一样，甚至他们可能比我更加贪心！
我就是想要皇位，我就是想要享受君临天下、万人朝拜的荣耀，那又怎样？我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潇湘雨冷声说道：“可惜，你机关算尽，还不是死于我手。到头来你仍是一无所有，你就用自己的性命，向天下的百姓谢罪吧。”
“笑话！”
司徒剑高声说道，
“我堂堂的皇子殿下，岂能死于你一个女子的手中？本殿下即便要死，也只能死于自己之手。而你们，本殿下一死，你们也命不久矣，到时候你们就统统给本殿下陪葬吧！”
“不要！”沈百川焦急万分，忽然双膝跪地，高喊祈求道，“求皇子殿下开恩，饶了小女的性命吧！”
但司徒剑对他却不理不睬，抬手举起圆觉剑平放颈间，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啸音未落，剑锋从颈间抹过，鲜血标射之际，身子无力栽倒，转眼间便气息全无。
沈百川神情呆滞片刻，随即扑到女儿脚边失声痛哭：
“女儿，你好糊涂啊！为父不惜叛国弑君，也要为你的未来铺平道路，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司徒剑登上皇位，你就可以贵为皇后，享受一生的荣华富贵。
可是，你为什么要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司徒剑被杀？难道你忘了么，你身上还有他自制的剧毒，没有他的真元作为引子，任何药物都无法解除毒性。
计算时间的话，下一次服用解药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司徒剑一死，你也必死无疑啊！”
眼看着司徒剑惨死，沈默冰早已泪流满面，她声音哽咽地对沈百川说道：
“父亲，原谅女儿不孝，让父亲您失望了。可是，女儿真的不在乎做不做皇后，而且女儿已经想清楚了，不管女儿如何爱他，他的所作所为终究难容于这个世间。
女儿不忍心看着他在邪路上越走越远，再也无法回头。所以，女儿决定陪伴他到另一个世界去生活，那里没有人利用他、伤害他，也没有被他利用过、伤害过的人。
女儿会去乞求他的谅解，如果他肯原谅我的背叛，我会在那个世界永远陪伴在他身边，和他安安静静地一起生活。如果他再也无法接受我，我也会远远地守护着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去伤害他。”
说罢，沈默冰缓缓坐倒，依偎在司徒剑身旁。
她轻轻合拢司徒剑圆睁的双眼，随后握住他逐渐褪去温度的手掌，再也不发一言。她望向司徒剑的双眸里满是柔情，竟无一丝怨恨之意。
然而，她眉心却不经意间微微一皱，一缕黑色的血液沿着她的嘴角缓慢流下——司徒剑留在她体内的剧毒开始发作了。
沈百川一生自负智计过人，此时却束手无策，禁不住掩面痛哭。
沈默冰毒性发作的同时，潇湘雨身子一颤，嘴边同样流下了黑血。
她知道毒性已经发作，加上胸前的剑伤仍在不断出血，生命只在一时三刻间便会消散。
自知时间紧迫，潇湘雨匆匆转向慕容风，动用最后的真元在他身上轻拍数下，为他注入真元，尝试解开司徒剑留在其体内的封印。
慕容风之前一直在努力运用真元从内部冲击司徒剑的封印，多次尝试之下，封印已经开始松动，此刻有潇湘雨相助，封印立即完全解开。
身体刚刚恢复行动能力，慕容风立即起身抱住潇湘雨，声音颤抖地说道：“湘儿，你这是何苦！为什么不早些把实情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想出一个更好的对策来？”
他这时早已猜到潇湘雨之前是虚与委蛇，忍辱负重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最佳时机，争取能够把司徒剑彻底杀死，永远解除后患。
潇湘雨精神已经开始萎靡，但躺在慕容风怀中，仍不自禁露出甜甜的微笑。
她伸手轻抚着慕容风的面颊说道：
“司徒剑十分阴险歹毒，怎么可能真正信任我。
他的师父画魂师早已使用天兵一念在我身上下了封印法术，若我对你吐露实情，立即就会被他们察觉。
到时候，不单我会立即被引动体内毒性灭口，他们更会不遗余力地将你杀死。所以，我又怎么敢轻举妄动。
而且，我在得知你是皇子之后，心里也忍不住存了一点私念。我想反过来利用司徒剑的野心，让他安排好继承真龙之力的仪式，等到一切就绪之后，以你身上拥有的皇室血脉，就可以直接启动仪式，代替司徒剑继承真龙之力。你是真正的皇族后裔，这是你理应拥有的东西。
你自幼在朝外长大，如果贸然表露身份，即便有皇帝的支持，要继承皇位仍会有无数阻力，可若是能拥有真龙之力，你就是龙隐大陆古往今来的第一高手，到时候，谁还敢质疑于你，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够阻挠你登上皇位。”
“你这个傻姑娘！”
慕容风眼中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
“你难道还不了解我的为人么？什么真龙之力，什么天子之位，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只想你好好的，咱们两个相互爱惜，此生携手白头！”
“我当然明白。”
潇湘雨笑道，声音虽然更加微弱，却满是掩饰不住的幸福之意，
“可是，当我中了司徒剑的奸计，身上被下了剧毒的一刻，我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既然我迟早要死，又何不利用这所剩无多的生命尽力为你多做一点事情呢？
而且，正是因为你视功名富贵如粪土，所以你才更能够成为一个一心爱民的好皇帝，能够让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
虽然你我二人此生无法拥有幸福的结局，但你可以用你的能力，让千万黎民百姓的生活变得幸福美满，如此一来，我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湘儿……”
慕容风泣不成声，喉咙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很想用力把潇湘雨抱紧，却又怕弄疼了她，只敢轻轻揽着她的身子，看着潇湘雨面带笑容地闭上了双眼。
慕容风把颤抖的手指探到她的鼻端，发觉她气息已停，心情悲愤之下，忍不住仰头长啸，啸声中尽是悲恸之意。
另一面，沈默冰也已香消玉殒，至死仍紧握着司徒剑的手掌。
沈百川悔恨交加，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将女儿许给司徒剑。
本以为自己的安排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万料不到却亲手把女儿推进了火坑。助纣为虐的结局，是害得自己的女儿惨死于这座皇陵秘窟之内。
他跪在沈默冰的尸身旁边，神情呆滞地望着死去的女儿，只觉此生再无可恋之事。
进入皇陵秘窟的五人，转眼间三人身亡，余下的两人各自伤怀，此地一时间变得安静无声。
可是很快，这片空间的安静便被打破。
石台上的四件神器持续不断地释放着光芒，远方的巨龙虚影等候许久仍未得到召唤，似乎显得有些不耐，再度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
陷于悲痛之中的慕容风猛然间被惊醒，想起潇湘雨临死前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语，眼中顿时露出坚决之意。
轻轻将潇湘雨的尸身放下，慕容风柔声说道：“湘儿，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起身向前方的石台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