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登州港外除贼,临淄城内探花(上)
猴王的话,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让得意忘形的诸葛村夫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怯生生地望着面前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暗暗咽了口唾沫,心底飞快的盘算着。诸葛村夫心中雪亮,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怕是会直接决定这些陌生女子的生死,不由得皱紧眉头,斟酌权衡再三方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问道,“大哥,反正她们也不知此事首尾。港口有船,她们想走便走;不想走,便留她们在岛上自生自灭,如何”。猴王似笑非笑地望着诸葛村夫,淡淡地回了句,“一切都依兄弟所言”,便不再说话。诸葛村夫闻言心底一松,默默地陪在猴王身边站了片刻,厚着脸皮尬笑了两声,没话找话地问道,“大哥,刚刚在客栈的时候,您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即可,为何非要骗慕容姑娘,说咱们出来喝花酒啊”,见猴王扭头望向自己,又忙着解释道,“大哥,我脸皮厚自是无所谓,只怕是在慕容姑娘那里,堕了您的名声啊”。
猴王眸中泛着点点精光,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对着诸葛村夫谆谆教诲道,“有些事吧,今日不做,明日不做,后日、大后日,或早或晚终归是要做的。所以与其遮遮掩掩,莫不如坦坦荡荡,村夫你说是吧”。“啊,啊,大哥说的...有理”,诸葛村夫明显被猴王这番歪理,整地有些不会了。猴王哂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若是慕容姑娘能容的下此事,自是皆大欢喜、两两相宽”,说到此处猴王故意顿了顿,“若...若她容不下此事呢”,诸葛村夫不由瞪大了眼睛问道。猴王眼中带着几分轻佻邪魅一笑,轻轻吐出一句,“容不容得下此事,也由不得她啊”,说罢朝诸葛村夫挑了挑眉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情之一道,亦可如此嘛,你可莫要诳我啊”,“村夫啊,万事万物皆如此理。须知道,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我看你就是个,深情与真气俱全的伟丈夫,咱们俩兄弟,也算是沆瀣一气、志同道合了”。猴王一席话说完,诸葛村夫闻言恍若醍醐灌顶一般,只觉得自己于男女之事上,顿时通透了许多,望向猴王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源自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
猴王与诸葛村夫并肩站在船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谈天说地,两刻钟后便见到三五成群的船工,抬着大大小小的木箱,兴高采烈、健步如飞的朝码头这边走来。二人相视一笑,诸葛村夫朝着猴王深深一揖,发自肺腑的感慨道,“陆飞盘踞此处为祸多年,大哥孤身一人,闯龙潭踏虎穴,犁其庭扫其闾,仗义出手造福乡梓。村夫代诸葛家,也代方圆百十里的庶民百姓,敬谢大哥高义”。“兄弟这是做甚,快快请起”,猴王嘴上推脱,却是坦然受了这一拜后,方才搀起诸葛村夫,指着那些箱子,得意洋洋的说道,“有道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泼天的富贵,咱们兄弟俩可算是抄着了”。“若非大哥火中取栗、虎口拔牙,此间富贵又岂是我这等庸人可以染指的。正所谓青蝇之飞,不过数武;附之骥尾,可致千里,能够得遇大哥这般盖世英雄,这便是村夫此生最大的机缘了”,诸葛村夫眉开眼笑地奉承道。
船工们一趟接一趟地往来运送财货不停,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猴王却是莫名笑了笑,不过盏茶工夫,便见寨中窜出大片火光,将半空中如墨般的黑云,给映的通红。诸葛村夫眉头微蹙,指着火光处,有些忐忑的问道,“大哥,寨中好像起火了,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猴王眉眼含笑,混不在意的点评道,“有了这把火,反倒更应景了,咱们今夜这趟,也算不虚此行了。村夫,你说是吧”。“啊,大哥所言甚是,这火烧的颇为应景,咱们这趟确实不虚此行啊”,诸葛村夫连连点头,随声附和道。二人在舷边闲聊了一阵,猴王突然抬手招了招,便见一团白影,顺着跳板蹿上船舷,转瞬间便到了近前。诸葛村夫只与那银狐匆匆对视一眼,便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自己的魂魄,都要被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摄去一般。
“你这小家伙,一进寨子便不见了踪影,我还当你走丢了呢”,猴王睨了眼银狐嘴边那一大片猩红,平静地从袖中摸出块手帕,在银狐唇边轻轻擦了擦,装模作样的说道,“原来你是偷偷钻去鸡窝打牙祭了,真是个贪吃鬼”。诸葛村夫此时方才敛住心神,不动声色地朝旁挪了半步,面上佯装平静,心脏却是“噗通通”的狂跳不止,再不敢去看那银狐。“哎,这淫狐也是个顾头不顾腚的夯货,光顾着杀人放火了,连嘴都顾不上擦。你看这小脸血赤糊拉的,知道的这是吃人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痔疮爆了呢”,猴王撇撇嘴,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几句。
“村夫,我有些乏了,此间事便交给你了,我回舱中歇息歇息,等到了登州港,你再来叫我”,“大哥且去歇息,余下的事,村夫自会料理”,诸葛村夫抱拳拱手道。猴王笑着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将银狐一把揽入怀中,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迈步朝舱门走去。“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那银狐有些嫌弃地白了眼猴王,在他怀中略一挣扎,却是动弹不得,便懒得同他计较,此刻耳边听着婉转悠扬的曲声,顿感腹中饱胀、眼皮发沉,似有阵阵倦意袭来,索性便枕着猴王的肩膀阖上双眼,片刻后已是酣然入梦。
此刻寨中木制的议事厅已被大火烧塌,些许余烬兀自冒着点点青烟,焦黑的废墟旁,站着两位螓首蛾眉的妙龄女子。一名红衣女子轻声细语的说道,“姐姐,小姐那边的船已经开了”,见那名黄衣女子微微颔首,她又试探着问道,“姐姐,后寨那些女眷...,咱们真的不管吗”。“她们的吉凶,命中自有定数,咱们不必沾染这份因果,只需看好少主便是了”,黄衣女子朝后寨方向扫了一眼,便轻摇莲步朝走寨门走去。红衣女子摆动腰肢紧走几步,搀住红衣女子的玉臂,好奇的问道,“姐姐,小姐她一下子吞了那么多颗人心,真的没事嘛”,“我先前查探过了,寨中的海贼都是业障缠身、死有余辜之辈,似这类凶徒,杀的再多也无妨,小姐这回,说不得还能挣少许功德呢”。“如此说来,与那猴妖相遇,还真是小姐命中的机缘了”,红衣女子美眸中带着几分艳羡,“也许吧。而且有那猴妖陪着小姐,咱们姐妹倒也省心了。过几日你便回趟青丘山,把小姐的事儿,说给老祖宗听”,黄衣女子语气清冷,嘴角却是多了一丝莞尔,“好耶,终于可以回青丘山了”。
话说返程路上,诸葛村夫按照猴王事前吩咐的,取了一成财货当场分与众人,无论护卫还是船工,人人都得了份价值不菲的赏赐,皆是手舞足蹈、喜形于色。那些牙行雇来的护卫暂且不提,单说这些船工,两日内得了两笔横财,人人皆已脱贫,此刻正在船家的带领下,朝着诸葛村夫齐齐下拜,赌咒发誓说道,今后两位公子但有驱驰,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闲言碎语不表,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大船已是停靠在了登州港码头,在晨曦微光的映衬下,猴王步履从容的踏下跳板,身后跟着银狐、诸葛村夫、子乔等人。诸葛村夫昨夜只在舱中躺了一个半时辰,却是兴奋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未及天明便早早起身,虽是顶着一对乌黑眼圈,却依旧是神采奕奕,健步如飞。子乔领着几名护卫去了港口牙行,安排运送财货等诸般事宜,诸葛村夫则是陪着猴王回了客栈,打算饱餐早饭后便回房间,美美地补上一觉。
一行人有说有笑,刚迈步踏进客栈大堂,赫然发现慕容昕正同呼延力坐在桌边吃早餐,听见脚步声响,慕容昕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瞟了眼猴王,只是那双蓝色的美眸深处,似乎藏着一丝嗔怪。“慕容姑娘、呼延大哥,早啊”,猴王满面春风地打了声招呼,便一屁股坐在慕容昕身侧,银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切,跳到了长凳的另一边。待诸葛村夫落座后,猴王扫了眼桌上的吃食,招手喊道,“小二,这桌加两副碗筷,添几个菜,你再给我拿个盘子来”。小二笑着答应一声,忙不迭地送来碗筷和空盘,猴王随手将盘子摆在银狐嘴边,又给她夹了几筷子菜,这才端起碗,自顾自地大快朵颐了起来。慕容昕黛眉微蹙地看着埋头炫饭的猴王,秀鼻轻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至尊公子,你昨夜跑去喝花酒,怎么归来时,连身上的衣服都换了”。
猴王端着碗筷,嬉皮笑脸地说,“嗨,慕容姑娘有所不知,这秦楼楚馆之内,多是些放浪形骸的荒唐事,不提也罢。村夫,你说是吧”,“啊,啊,大哥说的对,都是些荒唐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诸葛村夫满脸堆笑的打着圆场。见诸葛村夫这个始作俑者,竟还敢厚着脸皮出来搭茬,慕容昕立刻转头对他怒目而视,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哎呦,这不是诸葛公子嘛,一夜未见,你这眼圈怎么还黑了。你说你吧,年纪不大花花肠子却不少,也难怪至尊公子说你身子骨虚了。我劝你以后还是多节制些吧,免得早年轻轻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饶是诸葛村夫脸皮再厚,此刻也被臊的颊面绯红,满腹委屈偏偏又开口解释不得,只能是幽怨地瞥了眼猴王,然后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似的,默不作声的埋头吃饭。
“子乔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呼延力强忍着笑意岔开了话题,“子乔少年心性,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昨天喝了不少酒,又在温柔乡里折腾了足足半宿,他怕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醒了”,猴王一本正经地答道。慕容昕此时脸上已是带了几分愠色,用冷若冰霜的语气说了声,“二位公子请慢用,我先告辞了”,说罢站起身迈步便走。“慕容姑娘莫要生气,反正咱们还要在这镇上小住一日,不如我和诸葛兄,下午一起陪你逛街如何,权当赔罪了”,猴王混不在意的说道。慕容昕闻言停住脚步,噘着那张樱桃小嘴,有些赌气地说道,“公子误会了,我并未生气,何况你们昨晚就算作了什么,也与我无关,更不必向我赔罪”。
话音刚落,慕容昕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理取闹,正如她自己所言,说到底,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不期而遇的旅伴罢了,别人无论做了什么,都跟她没有丝毫关系,她今早这般小女子姿态,反倒是显得自己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了。念及于此,慕容昕脸色稍缓,勾了勾嘴角柔声说道,“不过说起这逛街嘛,倒也无妨。二位公子,告辞了”,说罢对着猴王盈盈一礼,这才轻摇莲步转身离去。诸葛村夫瞠目结舌的盯着慕容昕的倩影看了又看,又扭过头难以置信的望向猴王,见猴王炫耀似的朝自己一个劲儿的挤眉弄眼,他脑中闪过一丝明悟,喃喃地低声自语道,“当真是由不得她啊”。
闲言碎语不表,话说翌日清晨,众人用过早饭后便离了客栈,子乔领着数名护卫押送着长长的车队,早早就在镇外五里处的官道上等候,待与众人会和,便一同顺着官道缓缓而行。登州港距临淄城约六百里路,走官道的话,满载的牛车,一日脚程可行40里;骡车、马车可行60里,当然若是赶上刮风下雨之类的天气,那就须得另说了。讲道理,牛车虽然速度稍慢,但运力却是寻常骡马的三到四倍,若是行商在外,单从性价比考虑,自然是牛车更胜一筹。只不过诸葛村夫担心夜长梦多,迫不及待的要带这些财货回临淄落袋为安,于是不惜重金雇了数十辆马车,一路车马粼粼、风尘仆仆的,直奔临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