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雨回宫,元淯帝大步跨进御书房,在书案后坐下。
很快,帝师陈宝是相随而进,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两位——丞相何之洲,以及主管刑狱的周廷尉。
原来,昨日皇上命何之洲彻查乌罗文信函,同时派心腹周廷尉“协助”。
当然,明是协助,实为监督。
与太尉这些从龙之臣不同,丞相何之洲系凭借声望空降新朝朝堂——元淯帝为了彰显自己具有虚心求贤的风范,特地下诏,征召东南名士何之洲为相。
可惜何之洲奉召之后自恃名望,越来越与圣意相左,帝心甚是不悦。
现今看来,太尉也靠不住,而御史大夫李承杰平素唯太尉马首是瞻,这样“三公”全部靠不住了。
元淯帝看来看去,眼前只剩下帝师、五经博士令兼御前侍讲陈宝是,再远一点,有周廷尉等人,尚可倚靠。
想到人手捉襟见肘,元淯帝就有点焦躁。
“皇上,”何之洲的禀报打断了元淯帝的思虑,“臣奉命与周大人今早到刑部档案曹,逐个询问相关人员。其中一个小吏言,此信函原本夹于十二年前京畿走蛟溜坡案的卷宗里,与几件商人物件放在一起,是死者遗物。偏偏死者身份不明,但可以肯定并非乌罗商人。”
时过境迁,这信函不知为何又混到其他卷宗内,被何之洲读到。
信函来历如此蹊跷,元淯帝沉声问:“主管小吏何在?”
“回皇上,那小吏正在宫外候问。”
原来何之洲进宫时,将那个主管小吏也带了来,此刻正于御书房所在明德宫门外候问。
那小吏即是之前楚亭君曾经询问过的,楚亭君要求小吏保密,小吏答应了。
楚亭君给他酬劳,小吏却说自己是忠义之人,平素敬佩湖北王和镇东小将军,拒绝了楚亭君的酬金。
楚亭君肃然起敬,再以玉佩相赠,小吏感激知遇,为让楚小将军放心,这才收下。
因此,丞相召小吏进入御书房应对时,小吏矢口不提这件事,只说:“十二年前,小的整理京畿走蛟溜坡案死者遗物,在几件商人物件内看到此字纸。小的读不懂上面的文字,就暂且夹于宗卷之内。接着遭逢乱世,档案曹积案甚多,这些宗卷遂深埋烟海之中。”
陈宝是问:“你可知死者身份?”
面对帝师询问,小吏态度大方,口齿伶俐:“禀大人,据卷宗所记,死者衣着粗鄙,似京郊流民,至于其为何携带小秤、碎银、银号证明等商人物品,则成疑案。”
其实当时他和同僚有所猜测,然而眼前处于御书房重地,须谨言慎行,只能说事实,不能讲推测,这一点小吏极是灵醒。
“你可知信函内容?”陈宝是又问。
“小的不知。”小吏老老实实回答。
陈宝是将手中的信函给他看:“可是这一份?”
小吏吃惊。
楚亭君前来询问时,信函已经不在卷宗内,小吏最初只粗粗浏览过,印象并不深,现今从陈大人手里接过,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兼之心偏楚庭君,就回答说:“小的当时只看了几眼,不太记得,字形就是这样的。”
这封信函纸张泛黄,很有些年月,应该就是了。
因为他不懂乌罗文,无法从内容上判断真假。
问完了,元淯帝开了金口:“这么多年的卷宗能保留下来,档案曹官员功不可没,该赏!”
又看着小吏说:“至于你,职守勤勉,就提拔为焕章阁行走吧!”
焕章阁是皇上御用藏书楼,小吏这是得到提拔了。
何之洲立刻回应:“臣明日便办此事。”
小吏喜出望外,连忙叩头,谢主隆恩。
元淯帝摆手让他退出。
小吏退出去之后,元淯帝问:“信函落入京郊流民之手,诸位爱卿如何看待?”
何之洲回禀:“臣与周廷尉亦就此事询问档案曹人员,他们的猜测,当是携带信函的乌罗商人途中遭遇抢劫,物件落入小贼手中。而小贼又遭遇走蛟溜坡,丧了性命。”
陈宝是认同,又说:“此并非要紧事,当务之急乃查清朱有与乌罗人勾联的程度。”
何之洲立刻出列请求:“请皇上下令,即时派兵保护太尉府!”
陈、周二人点头附和,知道他说的“保护”实为抄检物证。
于是元淯帝令岑桂忠展纸磨墨,亲笔拟写一份圣旨,曰:“太尉朱有,为国操劳,朝乾夕惕,其耿耿忠心天地共鉴。不幸于元春宫罹患急疾,太医嘱暂时不可移动,朕乃赐其于元春宫咏春院疗养,至病情好转。值此非常,恐朱府横生不虞,特遣京禁卫到府警戒,并丞相亲自到府慰问。钦此。”
因太尉染恙,此事暂由丞相主持,大理寺周廷尉、京禁卫中郎将协办。
何之洲带着圣旨及口谕,与周廷尉告辞出宫。
夜色已深,太尉府仍然灯光火亮,正院后院忙忙乱乱。
今日午时,接到老爷捎回的口信,老夫人和大夫人急急梳妆打扮,穿戴好礼冠礼服,赶到元春山赴宴。谁知不到两个时辰,大爷的长随回来报讯:老爷子在宴会上突发疾病,皇上开恩,特赐咏春院暂时静养,待病情好转方回城。老夫人、大爷及大夫人都留下服侍......
这可乱了,留在府内能说上话的,只有二爷朱仲康。
朱仲康平时办事多跟在父亲及大哥身后,此时没了主张,只得一边再派人去打听,一边将妹妹及妹夫请来。
江继仪也是个没主见的,建议妻弟将京中的重要族人请来。族人平素不参与太尉府的事,来了等于没来,只在正厅重复唠叨,干等着元春山的消息再传来。
正吵吵嚷嚷不得要领,忽听正门一声吆喝:“圣旨到!”
朱仲康一激灵,连忙率领族人、家眷跪地接旨。
“......值此非常,恐朱府横生不虞,特遣京禁卫到府警戒。钦此。”岑桂忠很快将圣旨宣读完毕。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仲康边说边接过圣旨。
岑桂忠也不喝茶,转身回宫。
何之洲上前一步,朱仲康连忙拜见,何之洲说声“叨扰”看一眼京禁卫中郎将,中郎将一扬手,其带来的两百京禁卫立刻散开,到朱府各处警戒。
“这......”虽然圣旨说得清清楚楚,但朱仲康见了京禁卫这架势还是怔住了。
“太尉大人乃肱股之臣,今突发疾病,人事不知,朱府重地,事关朝政,还望朱员外通融,令贵府家人原地不动。”
朱仲康挂职工部员外郎。
见朱仲康还在愣神,又拍拍他肩膀:“二爷放心,有老夫在,没有人敢对朱家人怎么样,你就放心回自己的院子,静候消息!”
说着对身边侍卫说:“恭送朱员外回住处,切身保护!”
“遵命!”两个侍卫上前,向朱仲康行行礼,“朱员外,请!”
既是慰问,为何派与父亲不和谐的丞相来?且,大理寺周廷尉也带人来,什么意思?
朱仲康心口激烈地跳起来,但在侍卫的左右挟持下,也只能软着脚回自己的小院去。
丞相对周廷尉说:“我们到各处看看。”
于是,丞相带着长史等属官,周廷尉带着廷尉正、监、平等属官,一行十几人,直往正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