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七日,医者每日前来,诊过脉,硬逼奚照将药服下,复做离去。
又过五日,医者诊过脉,道:“今日倒自个将药服了,甚好。”
奚照道:“敢问医家……”
医者抢道:“阁下之意,我已知晓,如此甚好。”
奚照道:“何时可新修功法。”
医者道:“莫急。待你痊愈,回明谷主,谷主自传授于你。”言罢,起身离去,再未进门。
次日,奚照独自出了门,凝寒本欲跟着,却被石心拦下。
凝寒忙命涂云好生跟着。
石心道:“师弟担心过甚。”
凝寒道:“他如今这般,这出了门,不知又往何处。”
石心道:“他又出不得谷去,你又何必担忧,保不齐出门走走,整日闷在屋里,于身子无益。”
凝寒闻此,只得强定下心来。
时过半日,涂云独自回来。凝寒忙将涂云唤至身边,道:“你怎独自回来了,奚照现在何处。”
涂云道:“回主子,我依主子吩咐,跟了出去,见他于崖边树下独自盘腿而坐,我便远远守着。过了半日,他唤我过去,道,他正打坐,不便旁人搅扰,四周更无凶禽猛兽,更无一人踪影,便命我回来。”
凝寒道:“如此也好。”
凝寒又道:“他若出门,你记得跟着,看他去往何处,顺便带些吃食过去,免得饿着了。”
涂云应了。
又过三日,凝寒与石心正于树荫下闲坐,涂云自外回来,复了命,便令其歇着。
但见涂云,寻了个荫凉,盘腿席地而坐,二人见了,也不打扰。
半日,涂云起身,凝寒道:“你怎打起坐来了,可是有意修行。”
涂云道:“回主子,修行一道,我倒无缘,只医家道谷内气息可补病身,我也想着一试。”
凝寒道:“也好,反正闲来无事,别的虽教不了你,打坐倒是易事。”
言罢,起身,拉了涂云寻了地方,一字一句的教着。
只此凝寒首次教授他人,难免言语不明,表意不清,多搅得涂云也是一片糊涂。
石心忍住笑,走上前,道:“师弟怎生这个教法。”
凝寒道:“我正纳闷,寻常打坐,也没见这等费事,这教起人来,怎这般难。”
石心笑道:“幸好他是跟着你的,若是来日你收了徒,也是这般不成。”
言罢,便手把手的教于涂云。
涂云也是奇,半日便通要领,也算得有板有眼,石心也是连连点头。
二日起身,凝寒未见石心,院内寻遍,也不见踪影。
凝寒忙问向巫淳,巫淳道:“回主子,石心公子他,去了。”
凝寒道:“师兄去了何处。”
巫淳道:“我曾问过,他只道,主子尚且睡着,不便打扰,待主子醒了回明便是。还有道,主子再住上半个来月,看着奚照情形,好生做好安排,也该去了。”
凝寒应了一声,默默坐了。
石心去后,奚照依旧每日出门,凝寒只命人搬过桌椅于院内闲坐,巫淳,韦泓焘在旁陪着,涂云独于荫凉下打坐。
这日,韦泓焘躲着身子,伸着脖子,朝院子外头瞧看。
凝寒见了,站起身,悄声行至韦泓焘身旁,道:“瞧什么,这般鬼鬼祟祟的。”
韦泓焘忙打了个噤声,低声道:“来了这几日,每日一大早,便见一名女子自门前走过,似是出往谷门外,每日傍晚,又从门前走过,似是回家。每日如此,时辰半分不差。这时候,她该出谷了。”
言语方落,韦泓焘忙道:“来了,主子,你瞧,就是那女子。”
凝寒顺韦泓焘所制方向瞧去,单见一女子,容貌约二十左右,面似满月,神若涕泣,穿一身素白色衣裙,数根银簪挽着头发,手内提一竹篮,篮上覆一白布。
待那女子走过,凝寒道:“这有甚可瞧的。”
韦泓焘道:“主子不觉奇么?”
凝寒道:“哪里奇。”
韦泓焘道:“每日准时出,准时回,雷打不动,也不知何等事每日皆要出谷,也不知何样事穿的如此缟素。”
凝寒道:“这倒确是。”
韦泓焘低声道:“还有更奇的。”
话间,手指往歇上指,凝寒不觉顺其指望去。
韦泓焘道:“主子仔细瞧,那树冠之内藏有一人,每日那女子出谷,他必在那,想那女子应是出了谷,那人便没了踪影。我也是后来才瞧见的。”
凝寒仔细瞧看,果觉有一人,藏身于密叶之间。
凝寒方瞧见个影,却见那人瞬间没了踪影,忽又闻得一浑厚之音道:“公子有礼。”
凝寒,韦泓焘不免吓了一跳。
涂云闻得动静,忙立起身,双手抱拳,护于凝寒身前。
那人只静静立在那,不多言一句,更不多动一步。
凝寒见来人并无恶意,悄声命涂云收了架势。
凝寒细观那人,但见,面如赤岩,须如红焰,目内无白,眉垂三寸,上穿一件赤金绣红光染低云纹样暗红色硬布上衣,下穿一件赤金绣漫火掠旷野暗黑色硬布长裤,外罩一件烟红色薄烟遮日月纹样轻纱长袍,头戴九火焚天红玉冠,腰系火玉束带。
凝寒上前施礼,道:“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那人道:“公子客气。寡人,天火。”
闻得此名姓,凝寒先是一惊,略缓过神,道:“得见仙人,实晚辈之幸。”
天火道:“仙人之称,不过后人抬举,哪敢以仙自居。”
凝寒道:“敝处简陋,还请前辈略坐。”
天火略一点头,于树荫下坐了,凝寒陪着坐了,巫淳另奉上茶来。
凝寒道:“先只闻得前辈故事,未曾想前辈竟隐居于此。”
天火道:“我本闭关,并非避世,现出关些许年岁,因挂念后辈,隐匿行藏前来瞧看。自认无人察觉,不曾想数年已过,后生辈奇才频现,竟将我寻了出来。”
凝寒忙施礼道:“是晚辈冒失了。”
天火道:“有此本事,已是难得,何须这般自谦。”
凝寒道:“前辈过誉。前辈来此,可为暂避俗世?”
天火道:“非也。”
凝寒道:“晚辈斗胆,可问详细。”
天火道:“不过为我那独女,心内记挂,特来瞧看。”
凝寒道:“前辈爱子之心,极是良苦。”
天火道:“她虽我之女,也是不知多少年岁未曾见了。自我闭关,独留其一人于世上,如今我也愧于见她,只能远远瞧上几眼,稍作心安。”
闻此此番话语,凝寒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韦泓焘道:“奴才斗胆,问前辈一句,方才门前路过之女,可是令嫒。”
天火道:“正是。”
凝寒一时愣住,与韦泓焘对视一眼。
凝寒道:“因何令嫒如此打扮,晚辈只觉,非寻常可有。”
天火道:“她此生为情所困,出门只为会其亡夫。”
凝寒一时惊讶不已。
天火道:“当时天下初定,她与一凡人男子相识,私结连理,化名萧素,二人同至此谷而居。只可惜,两族寿数有别,恒族寿数何其之长,人族寿数何其之短,不过数十年时光,夫妻已是两隔。即便孤身一人,纵使日日见那矮冢枯坟,也不曾再度倾心旁人。自那以后,身上颜色尽失,面上粉妆尽落,晨出谷与其夫相会,暮回房卧空床独眠。数千年已过,白骨早化朽土,魂魄轮回百世,宁愿守着空坟对语,也不找寻亡人转世。”
凝寒轻叹一声,道:“令嫒着实痴情。”
天火道:“痴情又有何用,终是将自个活生生葬送。”
凝寒道:“若能劝上一劝,兴许能好些。”
天火道:“此数千年,彩凤已劝过不知多少,更不知多少次将那转世之身寻了来,她哪有听入耳内一句,哪有正经瞧上一眼。既没了法子,也就由着她吧。她既甘愿这般过法,也无需再度逼她,她自觉快活自在便好。”
说话间,天上雷云骤起,黑云翻涌,雷霆翻滚,轰鸣鼎沸,急风四起。
凝寒急抬头看了一眼,知是劫云,不禁大惊。
天火道:“时候久了,该去了。”话完,天火登时没了身影。
雷云散去,日光重现。
韦泓焘半日方回过神来,道:“主子,前辈,去了?”
凝寒道:“去了。”
韦泓焘道:“前辈这般功法,得多久才练的成。”
凝寒道:“这倒不知,我还没这般本事。”
韦泓焘道:“哪日能见着主子这般身手,那才好呢。”
凝寒只轻轻一笑,端起茶杯。
巫淳端过新茶,道:“主子,旧茶脏了,我替主子换了新的来。”
凝寒应了一声,搁下旧茶,接过新茶,吃了一口。
韦泓焘道:“这天可真怪,方见着要下大雨,转眼便放晴了。莫不成这地方晴雨变化无常么。”
凝寒虽猜得八九,也不便直言。
巫淳道:“兴许是吧。你也别瞎站着了,方才那阵大乱风,刮得院子里乱糟糟的,陪我收拾收拾。”
韦泓焘应了,笑眯眯随巫淳去了。
暮色将起,凝寒见着萧素自走过门前,心内不免轻叹。
自石心去后,每日皆是平常,既无来客,也不结友,只松散空度。原本倒也惬意,只这不知自哪一日起,凝寒锁起眉头,常有短叹,眼神不住的往巫淳,涂云,韦泓焘三人身上打量。
巫淳问道:“主子可是倦了,可要松散松散。”
凝寒略摇了摇头。
韦泓焘道:“主子,我问一事,你别恼我。”
凝寒道:“何事。”
韦泓焘道:“主子这几日,面上不好看,好似有心事,我又猜不着的,只不知我们几个可能帮主子排解排解。”
凝寒道:“没甚事,不过想些事情,一时尚未拿定主意。”
韦泓焘道:“主子讲给我们听听,兴许能替主子出出主意。”
凝寒又摇了摇头,不再回话。
入夜,凝寒独自躺着,却是睡不着的,只睁着眼睛,呆呆听这夜中宁静。
次日夜,凝寒将三人唤至身旁。
凝寒道:“再过些时日,我便去了。我想着,你们跟了我这些日子,也未能给你们一份安稳,倒让你们日日跟着我吃苦受累。我看着,这平绝谷地方也是不错,不如你们暂且住下,来日我安稳了,再接你们过去。”
巫淳默默垂下头,哽咽道:“我听主子的,主子怎么安排,我都听着。”
涂云道:“我要跟着主子,这点子苦算不得什么。”
韦泓焘看向巫淳,又看向凝寒,一时拿不定主意,半日方道:“我还是跟着主子吧。”
凝寒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愿意跟着我的,看着你们受累,我心里头也不是滋味。”
涂云道:“主子,我不怕这个。”
凝寒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怕,可是我怕。好比那一日,巫淳病得那般,我心里头,慌得跟什么似的,若不是石心师兄,还不知何般结果。这一路行来,虽无甚他事,可哪日又如宁县那般,不知哪里窜出一帮恶徒,若再有些修为,我武艺又不精,你们要是因此伤了,我岂不要恨死我自己。”
涂云道:“我要是武艺再好些,主子就不必再有这番顾虑了。”
凝寒道:“往常连日赶路,你哪有练功的时候,往后在这暂且住下,这平绝谷定有不少善武之人,你倒可多请教请教。”
涂云道:“主子……”
凝寒道:“你们愿意跟着我,我也高兴。涂云,你身子不好,留在这,倒可以安心养养。”
涂云道:“主子……”
凝寒道:“跟了我这么些时候,你虽未讲,我也能猜着几分。你打小受的那般罪,保不齐不留下病根,那医者曾有道,这平绝谷养伤极好,你不如趁此养些年岁。等到来日,你再回我身边,也不必再为自己身子担心。”
涂云道:“主子可要早点来接我们。”
凝寒点了下头。
凝寒道:“还有一事,我放心不下。”
巫淳道:“何事。”
凝寒道:“奚照一个人在这,身边也没个人,我心里头也放心不下。你们就在这,好生看护他,让他安安稳稳的好生养伤。”
巫淳点了下头。
凝寒道:“巫淳,你平时多张几个心眼,别总是顺着别人的意思。”
巫淳道:“我这身子是主子的,那般事旁人能做,那般事旁人不能做,我分得清。”
凝寒道:“韦泓焘,你记得收敛些,这地恬淡平和,与世无争,别扰了人。”
韦泓焘点头应了。
凝寒道:“涂云,你平日打坐练武,别闷声瞎练。奚照也是修行之人,你可多问上一问,他若不得空,你就在谷内多拜访拜访,定能寻着可拜为师的。”
涂云点头应了。
韦泓焘道:“主子,这话你都讲过一遍了。”
凝寒道:“是吗,看我,都糊涂了。”
次日,趁奚照尚未出门,便将此三人托付于他,奚照谢过。
又过数日,凝寒上束天阁与彩凤,贺蓝歆作别,二日别过奚照,又巫淳,涂云,韦泓焘亲送凝寒出谷,三人跪送凝寒独自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