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许是连日未曾好生睡,睡得沉了些,或是昨夜过于劳乏,睡得死了些,凝寒醒来之时,日头早已升半空。
凝寒见石心不在,随意洗漱一番,径直跑下楼,出了门。
那账房似有话要讲,凝寒却未曾瞧见,只一溜烟跑至罗桐医馆之外。
凝寒刚至医馆门口,见自个马车正门外停着,不免愣了一下。
进至院内,入得房中,见巫淳,涂云,韦泓焘,绝尘,石心皆在。
涂云,韦泓焘忙起身问安,巫淳欲下地,却被韦泓焘拦着,只得坐起身问了声安。
凝寒道:“今日身子如何了。”
巫淳道:“谢主子,略觉好些。”
凝寒道:“那便好,好生歇着。昨夜可有事。”
涂云道:“主子放心,没甚大事。”
凝寒道:“那还是有事。”
涂云道:“院里有些动静,像是有人在窗外,可我出门瞧看,却未瞧见人。”
凝寒疑道:“莫不成,是那帮人?”
石心道:“是那帮人,没错的。”
凝寒道:“亏我昨日还心疼他们。”
石心道:“昨日吃了亏,不敢擅动的,不过偷听两句罢了。昨夜有人门外偷听了整整一夜,师弟未曾觉察么。”
凝寒闻得此话,一时不知是愧是羞,脸上或青或紫的。
凝寒低声道:“那昨夜……岂不全被偷听去了。”
石心又道:“有为兄在,何人能窥得师弟半分。”
凝寒应了一声,方寻了张椅子坐了。
凝寒道:“门外的马车,可是师兄拖回来的。”
石心道:“今起的早,见师弟正睡着,为兄逛遍整个镇子,也未有瞧见像样的马车,只得把那马车运回来。没辆车,一行这多人,可不方便。”
凝寒道:“光有马车也没用。”言罢,忙起了身。
石心道:“早已妥当。马匹已买办妥当,正拴在客店之内。师弟出门之时,那账房未有告知师弟么。”
凝寒道:“出门走得急,倒没去瞧他。”
巫淳吃药三日,又歇了两日,已然大愈。
巫淳问凝寒是否起身,石心道:“再歇两日。你现尚未痊愈,如此上路,如何让人心安。”
巫淳只得应了。
又过两日,石心决议起身。
次日一早,韦泓焘套好马车,与巫淳,涂云客店外候着。
凝寒出门前,犹豫半日,最终是丢了一锭银子于桌上。
凝寒上了车,石心却翻身上了车顶。
凝寒探出身,道:“师兄因何不一起坐。”
石心道:“车内闷得慌,坐不惯,这地方舒坦些。”
凝寒只得依他。
韦泓焘驾车出城,日头渐起,宁县渐远,凝寒略关切了巫淳两句,便懒懒的靠在车内。
又行约两刻,忽闻得石心喊道:“师弟快随我来。”
韦泓焘忙住了马车,凝寒先是一惊,忙出至车外,寻石心不得。
涂云急往左前方一指,道:“主子,那边。”
凝寒忙御空跟了上去。
待见着石心身影,只见石心一枪化九,将一干人灭杀,后蹲于一人身旁,试其脉息。
凝寒落了地,又见石心正替那人输送灵力。
观地上那人,浑身消瘦,满身破烂,血痕刺眼,双目半睁,气息紊乱,言语难成。
石心一手替那人拨去脸上乱发,擦去面上尘土,道:“师弟仔细瞧瞧,可认得这人。”
凝寒仔细瞧着那人,那人虽有张口,却听不清所讲何话。
凝寒认了半日,道:“奚照。”
石心道:“师弟认得他?”
凝寒道:“万兽林之人。只万兽林距此遥远,怎逃至这地方。这满身害命之伤,又是何故。”
石心道:“这得问他自个了。”
凝寒道:“他现伤势如何。”
石心道:“难讲。新伤旧创,层层叠叠,怕只怕等不到那时候。”
凝寒道:“先回宁县。”
石心道:“只靠灵力续命,不知可能撑得到不。”
凝寒闻此,忙将药匣取出,也不知该用何药,直将续命,定魂,强心,固本四药,各取一丸,为奚照服下。
不过半刻,已可闻得奚照喘息之音。
石心道:“果真奇药,少说可保其半日。”
正说话间,涂云气喘吁吁跑了来。
凝寒道:“你怎来了。”
涂云喘口气,道:“主……主子,我怕……怕这边有事,就……跑来了……”
石心道:“坐下缓缓,都略缓缓,稍后还得你背他回去。”
涂云一屁股坐了,石心撤了手,略做调息。
调息毕,石心松散散坐着。
涂云道:“主子,这人是谁。”
石心道:“你家主子故人。”
涂云道:“这些死人……”
石心道:“欲害人性命,自先丧了性命。”
涂云应了一声。
石心道:“你不怕?”
涂云道:“死人而已,没甚可怕的。”
石心笑道:“杀过人没。”
涂云摇摇头。
石心只轻笑了一下。
待歇了一阵,涂云背起奚照,回至车内,凝寒略吩咐了两句,韦泓焘驾车狂奔,直回宁县。
至于医馆,涂云背起奚照,穿过前堂,直入院内,进得房中,放于床上。
巫淳忙打了盆清水,寻了个干净帕子,暂搁一旁。
罗桐见了这一行人,忙追着进屋。
罗桐瞧了眼床上之人,急道:“你们……你们怎将这么个人送到我这,这不明摆着害我名声么。”
韦泓焘急跑至罗桐身前,道:“你身为医家,不想着怎么医伤救人,倒单单记挂着你那名声。是不是在你眼里头,这名声比那人命还重。”
罗桐道:“人终究是要没的,这是常理,也是平常事。这名声没了,那我可真就完了。试问那个医家不要名声的。没有名声,那个医家敢在外行医的。”
韦泓焘道:“这又不是已死之人,放着救人的大事不干,倒先念叨这名声不名声的。”
罗桐道:“他那样子,放我这,早晚也是个死。你们还是带他出去,另请高明吧。”
韦泓焘道:“这附近就你这一家医馆,不找你治伤还能找谁去。”
罗桐道:“这我管不着,你们爱去哪去哪,反正别死在我这就成。我可遭不起这般折腾。你们这是要砸我招牌啊,简直是要害了我的命啊。”
韦泓焘道:“你要不好生治,就先要了你的命,再砸了你的招牌。”
罗桐道:“我是真治不了啊。就他身上那伤,寻常人早死一百回了,我有那本事,我还窝在这地方作甚。我若能治得了,早就治了,还有谁见着名声不要,见着银子不赚呐。”
石心将两人喝止住了。
罗桐又道:“你们快带着他走吧,我是真没法啊。”
石心道:“你且放心,今个他死不了。若明日他还这般,我们即刻就走,绝不拖累你。”
罗桐道:“你们这讲的什么话,他能活到天黑,就是上天垂怜了,哪还有明天。”
石心也不理会罗桐,唤凝寒至身前,道:“罗桐靠不住,还得劳烦师弟远行一趟,求些良药。我现守在这,师弟放心便是。”
凝寒应了一声,急忙出了门,施海市之术,直往药王谷。
凝寒入至药王谷,直往上官红院内。
入至院内,一小厮请凝寒厅上坐了。
凝寒也不及坐,忙问道:“红师兄可在。”
那小厮道:“红公子现在药库,公子还请多等一会。”
凝寒道:“我有急事寻红师兄,你可能带我去寻他。”
那小厮道:“公子海涵,那药库,外人莫入的。”
凝寒急得来回踱步,一时不知如何。
那小厮道:“不知公子何般要紧事。”
凝寒道:“特来求药救人。”
那小厮道:“还请公子细讲时何等症候,或是何样伤势,小人替公子前去传话。”
凝寒道:“也好。”
言罢,便将奚照之伤势细细讲明。
约过两刻钟,那小厮回来,道:“回公子,红公子命小人传话与公子,红公子已知晓,正替公子配药,还请公子坐着歇歇。”
凝寒应了,复坐了。那小厮复替凝寒换了杯茶。
凝寒独自坐着,无人搅扰,心内替奚照焦急,自个也乱了思绪。
凝寒猜不透奚照因何逃至这老远来,想不明那追赶奚照的究竟何人,道不清奚照究竟受过多少折磨,苦不知上官红何时方能配得良药。
思虑间,凝寒不自觉站起身来回踱步。
正想着,玉竹进至厅上,轻施一礼,道:“妾身给师兄请安。”
凝寒闻得言语,忙回过神来,转过身,对玉竹道:“姐姐有礼。未曾看见姐姐进来,还请恕罪。”
玉竹道:“打扰师兄思绪,是妾身的不是。”
凝寒道:“姐姐请坐。”
凝寒先坐了,玉竹也搬了张矮凳坐了。
凝寒道:“姐姐可是来寻红师兄。”
玉竹摇摇头,道:“闻得人说,师兄来寻红公子,小姐念着师兄游历辛苦,特命我趁这空档替小姐向师兄问安。师兄此一路可还平安。”
凝寒道:“替我谢过小姐记挂,此一路倒也安顺。”
玉竹道:“师兄是有心的,师兄对小姐之情,小姐记得,小姐也是有心的,挂念师兄也是应当。师兄今日来的匆忙,想必是有要紧事,怕是即刻便要走了,小姐还念着可能略帮师兄不能。”
凝寒道:“我此来乃是求药,已央红师兄,红师兄命人传话,现正配药,只不知要等到那般时候。”
玉竹道:“开方配药之事,急不得,更催不得。红公子医术精湛,师兄可是要耐上几分性子了。”
凝寒道:“我这心里正着急呢,多谢姐姐提点。”
玉竹道:“哪里就算得上提点了,我又不通医道,不过略见过几样,听小姐提过两句罢了。”
凝寒道:“近来小姐可还好。”
玉竹道:“都好。女儿家的,整日间本就没甚事,不过读几本书寻个乐,做些女工找个趣。小姐想着师兄独自在外头,衣服也定是少有替换的,闲着工夫,替师兄做了几件,只不知师兄走至何处,送不到师兄手里,小姐整日念叨着。可巧师兄今日来了,小姐便命我把今年新裁的两套衣裳带了来,师兄莫要嫌弃针脚粗笨,随手带上,外头也有个替换。”
言罢,唤进两个小丫头,一个丫头手里抱着两个包袱,一个丫头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玉竹道:“这俩包袱里,是两套衣裳,颜色青绿的,也不知师兄喜好,小姐便依着自己喜好挑的料子,之前有替师兄做过衣裳,尺寸倒也记得,保不准是合身的。这食盒里,是一些寻常点心,师兄在外,也不知能否寻着可口的吃食,这些点心都是小姐平日喜欢的,也是经常备着的,师兄来了,怕走得急,来不及现做,现成的便装了这一盒子,师兄带上,免得嘴里发闷。”
凝寒再谢,将包袱,食盒尽数接了。
玉竹道:“我这该送的也送到了,该说的也说完了,师兄稍坐,妾身告退。”
言罢,施了一礼,领两个小丫头去了。
凝寒将包袱,食盒装入乾坤袋,仍是独自等着。
太阳渐斜,凝寒仍未见得上官红身影,不由得站起身,出至门外,焦心张望。
夜色将起,上官红方领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同入厅内。
凝寒急忙起身,上官红抢先道:“冷师弟久候了。”
凝寒道:“还好。”
上官红道:“炼制新药,颇费些时候。药一炼成,便急着给师弟送来。”
凝寒道:“谢过红师兄。”
上官红道:“师弟莫要客气,还请暂坐。”
凝寒坐了,上官红也坐了。
那少年行至凝寒跟前,跪地施礼,道:“拜见恩公。”
凝寒不禁愣了一下。
上官红道:“师弟好生瞧瞧,可还认得他。”
凝寒命那少年起身,又仔细端详了半日,方道:“可是毅儿。这身子长了不少,容貌变化不小,我险些没认出来。”
上官红道:“毅儿时常念起你,我真怕师弟记不得毅儿,反倒伤了毅儿的心。”
凝寒道:“往日那般……我怎会忘的。只毅儿怎随师兄同来。”
上官红道:“毅儿初入谷,父亲见其那般形状,难免心内不忍,便带在身边,多加调养。及毅儿身子康健,复授其医术。毅儿本医家出身,又颇具天分,父亲甚是喜欢,便倾囊相授。后父亲上了年岁,谷内事务又有曙,绯二位兄弟料理,便卸去所有职务,颐养天年。自那以后,毅儿便跟着我,在药库处理些琐事。”
凝寒道:“这倒是好事,辛苦师兄了。”
上官红道:“算不得辛苦,入得医家,须识药理,方能大成。今闻得师弟入谷,毅儿正有事相求,便央我领其同来。”
凝寒对曹毅道:“不知是何事,倒用得求字。”
曹毅再拜,道:“自父亲离去,毅儿日夜思念,只寻不得父亲踪迹,不知父亲如今可是安好。闻得恩公游历世间,若那日有幸遇得父亲,还请恩公代述思念之情。”
凝寒道:“我若遇见,必极力劝令尊来此,好使你们父子团聚。”
曹毅再拜称谢。
凝寒对上官红道:“以药王谷实力,未曾探得其踪迹么?”
上官红只摇了摇头,凝寒也不禁轻叹了一声。
上官红将曹毅手内匣子接过,递与凝寒,凝寒接了。
上官红道:“此匣内所盛,乃师弟所求之药。”
凝寒忙将匣子打开,其内有一白一红两个瓷瓶。
上官红道:“此白瓶内,有丹药两枚,师弟回去,便令其服下一枚,可护其性命,待其可进饮食,再服另一枚,便可无碍。此红瓶内,乃外用膏药,待其进得饮食,再做外用,新伤旧创同可用得,可愈其外伤,弱其疤痕。”
凝寒忙心内念了一遍,再行谢过,将匣子装了。
上官红道:“依师弟所讲伤势,若要下地,少需三五日,纵使伤愈,也需寻个安稳灵秀之地好生养上几年。”
凝寒复称是。
上官红道:“时候不早,愚兄不再客套,救人要紧,师弟快些去吧。”
凝寒称是,起身拜辞,出至外头,施海市之术,回至宁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