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出冬尽,春末夏初,凝寒一行虽劳于赶路,一路嬉闹不断,也不致枯闷。
此一日,一行人半途作歇,凝寒见绝尘远远立在不远,西北向呆呆望着。
凝寒有心相问,绝尘却不答一语。
一连数日,绝尘皆是如此,无人猜得因由。
凝寒思虑数日,道:“想必那边有甚稀罕,我等且去瞧瞧。”
韦泓焘应了,驾车往绝尘所视方向而行。
行过十余日,马车穿过一道雾瘴,行入一山谷之内。
但见谷内,云行雾绕落仙境,心清神润出凡尘。
谷内景色,凝寒也不禁叫绝,另三人何曾见过这般,愣是呆了半日。
又行不远,见一城门在前,凝寒下车,远远瞧看,见城门外有十数人守着,虽装束平常,然一眼便瞧得出,其中半数寻常人,另半数兽态尚未全消。
凝寒低声道:“你等在这候着,我上前瞧瞧。”
涂云道:“我随主子一道去。”
凝寒道:“不必,你在绝尘身边,我倒心安。这山谷怪得很,虽是沿路行入,却彷如凭空出现一般;还有前头那人,明显有几个兽族中人。兽族何样人,我自清楚。前头是否凶险,尚未得知,我孤身前往,若有好歹,也应付得来。”
涂云只得应了。
凝寒独行至城门前,也不施礼,道:“诸位有礼。”
那十余人毕恭毕敬向凝寒行了一礼,道:“公子有礼。”
凝寒道:“我等迷失路途,行至此间地方。不知此为何处。”
一人道:“回公子,此地名为平绝谷。”
那人又道:“公子既入至此间,还请谷内歇息。”
凝寒并不挪步,只盯着那人看。
看了半日,那人道:“公子可是心内多虑。”
凝寒道:“观你样貌,可是兽族中人。”
那人道:“回公子,正是。”
凝寒又转瞧另一人,道:“你呢?”
那人道:“回公子,我不过一凡人。”
凝寒道:“兽族脾性,我倒深知。你等竟合得来,也是一幢奇事。”
那人道:“回公子,我等不过避世,居于此地。人也好,妖也好,不过厌倦俗世争斗,于此地苟活而已。同为远遁,自不较生于何族,长于何地,不过相伴了此一生罢了。”
凝寒道:“这更是奇事一件。”
那人道:“同生而同幸,同志而同情,同念而同心,同愿而同伴。”
凝寒道:“话倒好听。”
那人道:“公子可还有疑虑。”
凝寒道:“我与兽族曾有往来,多见奸诈卑鄙之态。”
那人道:“我虽是凡人,倒要替兽族弟兄问公子一句。”
凝寒道:“讲来。”
那人道:“公子可曾见过祸国殃民行恶作歹的凡人。”
此一问,倒将凝寒问住。
凝寒略缓半日,道:“略候我片刻。”
凝寒回至马车旁,巫淳道:“主子,如何。”
凝寒道:“暂入内歇息。”
三人应了。
凝寒行在前,韦泓焘牵了马,绝尘行于凝寒身侧,巫淳跟在凝寒身后,涂云紧握长棍行于绝尘侧后。
凝寒暗中叮嘱绝尘,道:“多上些心,我怕一人难以应付。”绝尘略一点头。
行至城门前,那人上前,道:“公子请。”
言罢,前方引路,领凝寒一行人入内。
入得城门,方见得内中景象,与外头所见大是不同。
一道清流流贯山谷,两侧房屋依河而建,花圃成行,幽香不绝。脚踏石板路,仰观参天树,近赏百蝶穿花轻逸态,远闻清风穿林幽静曲。行人和悦,思不尽无限静雅远于尘;丝竹齐音,道不完无尽安乐遁于世。
凝寒半日方回过神来,道:“你领我去往何处。”
那人道:“公子新至,还请暂于馆内歇息。”
凝寒道:“也好。明日烦劳领我等出谷。”
那人道:“公子莫急,公子既来,明日二位谷主自派人请见。”
凝寒道:“不必劳烦。”
那人道:“公子既来,也当一见。公子若久居于此,二位谷主自替公子安排住处;公子若离去远行,二位谷主自派人领公子出谷。这也算是谷主的一分礼数。”
凝寒道:“不知二位谷主如何称呼。”
那人道:“一名唤贺蓝歆,二皆唤彩凤仙子。”
凝寒道:“听你这字句,二位谷主似大有不同。”
那人道:“也算是吧。贺蓝歆本一凡人,虽只三十来岁年纪,因有些本事,又多些威望,先谷主离世后,众人便推其为新谷主。如今,也深得众人尊仰。”
凝寒道:“那彩凤仙子呢?”
那人道:“恕在下见识浅薄。我年岁尚小,虽入谷内也有十余年,彩凤仙子来历不过坊间传闻罢了。”
凝寒道:“见你年岁也是不小,单论相貌,也该有近四十了吧。”
那人笑道:“公子取笑。区区四十,如何称得岁数。”
凝寒道:“也算实情。”
凝寒又道:“彩凤仙子有何传闻。”
那人道:“据传,此谷便是彩凤仙子依命而立。设雾瘴,非有缘者难以尽览全貌;保众民,潜心治理方有如今景象。”
凝寒道:“也算是奇人了。”
那人道:“是了。”
凝寒道:“不知二位谷主居于何处。”
那人手指远处,道:“公子您瞧。那束天阁便是二位谷主白日所在。”
凝寒循那人所指方向望去,但见一楼,建于瀑布之前,挂于绝壁之上,仿似悬于半空,又似生于云雾。
行过一程,众人于一大门前住了脚。
那人道:“还请公子馆内歇息。”
凝寒瞧那大门之上,有一牌匾,却无篆字。问及因由,那人道:“既有避世之心,又何须那般糟乱思绪。自是不需提文。”
凝寒只点了下头。
馆内有人出来,领凝寒一行人入内,又有人牵马卸车。
那人施了一礼,告辞离去。
入至房内,屋子极其宽敞,摆设极其静谧。
馆内人施礼离去,凝寒坐了,韦泓焘掩了门,巫淳端茶予凝寒。
凝寒接了,吃了一口,也命众人歇着。
涂云,韦泓焘各自寻了个矮凳,不远处坐了,巫淳搬了张矮凳,回至凝寒身侧。
巫淳见凝寒手内端着茶杯,呆呆的出神,道:“主子……”
巫淳唤了几声,凝寒方回过神来。
巫淳道:“主子怎的了,呆呆的,可是有甚思虑。”
凝寒忙道:“没甚事。”
凝寒又道:“自进城门起,你们可见着一些奇事。”
巫淳道:“主子讲的是何奇事。”
凝寒道:“我瞧见,有一院里,有一老妪并一少年,二人面上年岁,可称之为祖孙,然其言语,却如夫妻。”
巫淳道:“我也见着了。”
凝寒又道:“还有两人,一妇女,一老翁,那老翁明已古稀之年,却称那妇女为母亲。”
巫淳道:“好似瞥见一眼。”
凝寒又道:“还有那树下一少年一少女,恰似郎情妾意,那言语中……我闻得那少年有道,我不似你那般岁数,我用此一世陪你,待我年老逝去,你莫苦了自个。那少女似有道,你既有此心,我也有此愿,既仙家之女可守其夫一世,我也愿为你守此一生。”
巫淳道:“我倒没听得这些言语。”
凝寒道:“他二人声音极小,你未曾闻得,也是常理。只……”
凝寒略一缓,道:“只闻得青泽人妖两族通婚之事,莫不成此间如此寻常。”
巫淳道:“这我倒不知。”
韦泓焘上前来,道:“主子,人妖两族通婚之事,我道略知一二。”
凝寒道:“你讲来我听。”
韦泓焘道:“两族通婚,虽不多见,也是有些。只凡人寿数过短,妖族寿数极长,终难长久相守,纵使有情,多不过因不忍而两相别离。”
凝寒不忍轻叹了一声。
巫淳道:“你又胡说。”
韦泓焘道:“我不过书上见的,主子既问,我自讲于主子听听。”
巫淳道:“你净读些没用的混账书在肚里头。你又没亲眼见过,又怎知道那写书的人不是胡诌了来的。我猜着,那写书的也想有段旷世奇情,只可惜,他没那本事,只能够闭着眼睛,写在纸上,佯装自己也遇着个妖族奇女。”
韦泓焘方欲答话,巫淳轻摆了下头,轻递了个颜色,韦泓焘忙转口道:“你说的是。”
韦泓焘又道:“我去外头瞅瞅去,别有什么人在外头。”
言罢,韦泓焘开门出去,涂云也一并跟了出去。
入夜,吃罢晚饭,凝寒一行人同于后院闲坐歇息。
巫淳,韦泓焘在凝寒身边陪着,涂云一人立得远远的,双目微闭,静静立着。
凝寒见了,起身,行至涂云身侧,道:“你,怎的了。”
涂云睁开眼,道:“没甚事,只……”
涂云略一缓,又道:“回主子,自来至谷内,自觉这谷内有暗藏一股别样气息,直入肺腑,渗透筋脉,极其通透爽快,过往身子旧创,好似逐渐自行愈合一般。”
凝寒道:“我倒未曾觉察。”
涂云道:“兴许是少见如此清旷之所在,心神极度平和宁静,多了这般错觉吧。”
凝寒转身看向绝尘,心内问道:“你可有这般感觉。”
绝尘道:“未曾。直觉此间尚好,并无其他。”
二日,用罢早饭,一人叩开房门,施礼道:“冷公子,二位谷主有请。”
凝寒应了,领众人随那人出至馆外。
大门外,已有一大车候着,另十余人随行。
凝寒一众人上了车,车夫驾车前行。
行至束天阁下,凝寒等人下了车,随来人沿崖边木阶而上。
行至厅前,那人道:“冷公子请。”
凝寒应了,迈步入内,绝尘紧随,巫淳,涂云,韦泓焘守于门外。
入至厅上,那人向上施礼,道:“回谷主,冷公子已到。”
言罢,再拜退出。
凝寒见主位两人,左右而坐。
右一男子,穿一件新绿色银线绣暮松避旷野纹样衣裤,外披一件水绿色遍绣闲云笼山峦纹样外袍,头戴一顶镶银翡翠束发冠,手内持一柄嵌九宝翡翠权杖。
凝寒想来,此人便是贺蓝歆无疑了。
左一人,上穿一件九彩羽缎直袖衣,下穿一件九彩羽缎长裙,身披一件九彩丝织无袖短衫,头挽双云隐天髻,戴两只九彩凤凰戏羽钗,手持一柄九彩羽扇。
凝寒猜得此人,便是昨日那人口中所唤彩凤仙子。
贺蓝歆道:“冷公子请坐。”
凝寒谢过,坐了。
贺蓝歆道:“公子贵客,可生避世之念。”
凝寒道:“回谷主,在下唐突,误入此境,本应尽早离去,因尚未拜过二位谷主,不敢失礼。某私自想来,今日拜过,也当离去。”
贺蓝歆道:“公子既来,也是有缘,不如小住两日,暂避尘世纷乱杂扰。”
凝寒道:“谷主好意,某先谢过。只某冒入已是不敬,自当离去。再某有事在身,不敢停留。”
贺蓝歆道:“公子主意已定,在下不便强留。”
凝寒道:“多谢谷主。”
彩凤道:“敢问公子,景虚是你何人。”
凝寒道:“万剑山庄庄主何等威名,某不敢乱言亲疏。”
彩凤道:“公子既不愿讲,那便罢了。若来日需我等小助,回谷便是。”
凝寒称谢。
彩凤唤过一人,道:“安排人,送冷公子出谷。”
那人应了。
凝寒一行人乘车回房,略做收拾,乘自家马车,跟彩凤所派一行人,出平绝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