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起身,凝寒梳洗了,出至院中,却未见寂晓及一众小厮身影。
及至饭点,寂晓领着一众小厮,捧着各色捧盒,进至院内。见凝寒正院内坐着,寂晓忙上前施礼。
凝寒道:“你这是去哪了。”
寂晓道:“回公子,小人一早面见少主,依少主令,替公子预备饭食。”
凝寒道:“你家少主今可有空?”
寂晓道:“小人是少主指派过来伺候公子的,公子若有吩咐,讲于小人便是,小人替公子张罗。”
凝寒道:“某与贵门少主不过萍水之缘,今多有叨扰,又如此劳烦贵门少主替某诸多安排,某心内多觉有愧。烦请替某通传,容某面辞。”
寂晓道:“公子过虑。少主本是好客之人,少主既留公子,公子且安心住下便是。”
凝寒只看着寂晓,不言语。
韦泓焘道:“我家主子,被你青竹苑强请至此,现请辞离去,你们倒是执意不肯了。”
寂晓道:“小哥误会了。”
韦泓焘道:“哪来的误会。我家主子本路上走得好好的,偏遇着你们墨染门的几个人,生拉硬拽的请进门来,到如今,住也住了一夜了,尚未再见你们主家,这又是何等意思。我家主子虽不是你家少主,有如此家业可做倚靠,也知这身为主家该有的待客之礼。你青竹苑倒好,就这么把我家主子丢在这院里,再安排你们几个下人院里守着,我倒还没听说哪个大家是这般待客的。”
寂晓道:“公子误会了。我家少主,今着实没得空。”
韦泓焘道:“你家少主有没有空闲跟我家主子能不能辞行有甚关系,你也别在这讲东说西的弄些胡话来敷衍。我家主子真要走,你们可拦不住,不过碍于礼数,亲做面辞,也算是给你们一份薄面。”
寂晓道:“小人先替我家少主给公子赔个不是。少主本该几日面请公子,只今日我家少主着实没得空,只得明日再请了。”
韦泓焘道:“辞行而已,几句话的工夫,又不是要你家少主送出多远,哪能连这点子工夫都抽不出来。”
寂晓道:“小人着实不敢欺瞒公子,今日少主属实没半分空闲。小人刚从少主那回来,少主今日安排,小人自是知晓的。”
韦泓焘道:“没空空闲便没空闲,我家主子自去便是。”
寂晓道:“求公子莫要为难小人。少主明日要是责问起来,小人却是没法回话的。”
韦泓焘刚要开口,凝寒道:“那便再留一日,明日定是要走的。”
寂晓道:“得了空,小人定替公子传于我家少主。”
凝寒只应了一声。
寂晓道:“公子,早饭已摆下,还请公子用过,再做歇息。”
韦泓焘道:“不必了,我们自带着干粮。”
寂晓道:“既请公子暂住,我们做主家的,哪能让客人啃冷干粮。”
韦泓焘道:“那就带我去厨房,热上一热。我家主子也不是那吃不得苦的人。”
寂晓道:“公子可是对饭食不满?公子若不喜欢,小人回了少主,请少主再做安排。”
韦泓焘道:“行走在外,自要谨慎。这入口的东西哪能随随便便往肚里咽。”
寂晓道:“公子有这般考量,也是应当。公子有这般思虑,小人也是佩服的。我青竹苑虽没甚大的威名,好歹也能在江湖上混个门脸,这待客饮食上若有些个差错,我青竹苑还不得被唾沫星子冲了。”
凝寒道:“那便用一些。”
凝寒入至房内,早饭早已摆好。
桌上所摆,素菜七碟,香米粥一碗,香茶一盏,与昨夜之茶完全不同。
凝寒坐了,寂晓道:“公子尝尝,可合口味。”
凝寒各样尝了一点,米粥吃了两口,便搁下筷子,饮了口茶,将茶杯搁下。
寂晓道:“可是不合公子口味。”
凝寒道:“尚好。”
寂晓道:“早饭本就简素些,滋味自是要足的。公子吃了这么一两口,是尝不出其中滋味的,吃光了,饮尽了,才品得滋味呢。”
韦泓焘道:“我家主子吃多吃少关你哪门子闲心事。”
寂晓道:“小人也是替公子思量,也得知道公子喜好。小人本就是指来伺候公子的,这点子事都做不好,真真是要打死了。”
凝寒复拿起筷子,将才吃光,将粥吃尽,将茶饮干,倒也没觉有甚别样滋味。
凝寒吃完,又几个小厮摆饭于巫淳,涂云,韦泓焘,同时七菜一粥一茶,分量同于凝寒。
韦泓焘道:“怎只我三人的,偏又少了一人的。”
寂晓道:“小人不知,少主如此安排,小人不过照做。”
凝寒道:“近日可另有客至。”
寂晓道:“小人着实不知。”
韦泓焘方要开口,凝寒略使了个眼色与他,韦泓焘闭了口。
三人同将吃光,饮干。
饭间,又小厮四下另燃炉香,另换瓶花。
午饭时分,又是七菜一酒一茶,与昨夜今早大是不同,炉香再换,瓶花再换。
晚饭同是七菜一酒一茶,仍是不同,炉香又换,瓶花又换,蜡烛又换。
三日,寂晓一早便将早饭准备妥当,仍是换了样式。
用罢饭,凝寒唤寂晓至身旁,道:“你家少主现可有空闲。”
寂晓道:“回公子,现这时候,我家少主恐在练功,定是不得空的。公子不如暂歇一会子,待小人回了我家少主,晚些时候再去。”
凝寒道:“不必,带我去前厅,我在那等。”
寂晓道:“公子还是在屋里暂歇着,容小人回了话再去的好。”
韦泓焘上前道:“怎的,按你的意思,我家主子要去哪还要你家少主点头。”
寂晓道:“小哥哪里话。这哪有贵客枯等敝主的理。”
韦泓焘道:“我讲的哪里话,我讲的实在话。这被强请来一日夜了,不过进门之时略见了你家少主一面,之后再未曾见。现如今我家主子要走,你家少主是准备躲着不见人么。”
寂晓道:“这不合礼数。我家少主知晓了,必罚小人。”
韦泓焘道:“你家少主不顾礼数也不是一遭了,再来一遭也无妨。我家主子也是随性的人,不在意这些个虚礼,你家少主又何须在意。”
寂晓道:“小的也是听命行事,在此伺候公子。还请公子莫要难为了小的。”
韦泓焘道:“按你这话,你家少主一日不见,我家主子就一日走不得了呗。我倒要替我家主子问问你叫少主,将我家主子软禁这在可是青竹苑向来的礼数。”
寂晓道:“公子误会了。”
韦泓焘道:“哪来的什么误会。这明摆着你家少主心虚,不敢出面来见。我家主子见你青竹苑多有款待的份上,以礼辞行,你倒替你家少主不知好歹。若真要走,你青竹苑这几个人,岂能拦得住我家主子。”
寂晓道:“这真真是误会了。我家少主一片好心,倒真是被误会了。”
韦泓焘道:“哪来的好心,分明是一片歹心。”
韦泓焘忙唤过涂云,涂云取过长棍,立于寂晓身前,一副干仗的架势,巫淳也一并凑过来,直将袖子撸起,握起拳头。
寂晓忙拜礼,道:“这真真是误会了。”
韦泓焘道:“哪里来的误会。”
寂晓道:“这个……我……”
韦泓焘道:“你口口声声说着误会,又讲不出个哪来的误会,你口口声声说着好心,又讲不出个哪来的好心。要么,你现把话讲明了,要么,先打了你,再平了这青竹苑。”
寂晓叹了一声,道:“公子要见我家少主,我便忍着这顿骂,请公子正厅等些时候。”
凝寒道:“前头带路。”
寂晓称是,引凝寒出门。巫淳,涂云,韦泓焘欲一并同往,皆被凝寒拦了下来。凝寒又吩咐绝尘几句,烦其护住三人。
入至前厅,凝寒见青迷正独坐吃茶,厅内虽有几个下人,也都离得远远的。
凝寒先是一愣,随即于青迷对面坐了。
未及凝寒开口,青迷道:“如此赶巧,师弟一并来了。”
凝寒道:“哪有甚巧不巧的,倒是你,青竹苑呆了个把月,竟还在这。”
青迷道:“青竹苑位置幽僻,竟是寻了不少时日,愚兄来的也是巧,正赶上青竹苑,墨染门两家大办文武大会,虽是两族才俊文武比试,也是精彩非常。前两日刚散了,可惜师弟未曾见着,好不热闹。”
凝寒道:“师兄来此,是替某人办正经事的,怎独自个寻起乐子来了。”
青迷笑道:“俗恶不搅雅兴,我如何开得了口。现如今,主家闲了,也是时候了。”
寂晓自入厅便插不上话,见凝寒一时未有答话,忙上前施礼,道:“冷公子稍坐,小人先去了。”
凝寒点了下头。
青迷道:“你先莫走。”
寂晓道:“不知有何吩咐。”
青迷道:“二位少主现可在书房。”
寂晓道:“少主之事,小人不便多问。”
青迷道:“前头引路。”
寂晓道:“还是厅上候着的好,少主事完了,自会过来一见。”
青迷道:“枯等有何趣味。我来此已有些日子,这青竹苑也算略熟了些,我自也寻得着。只保不齐我进至那不该到的去处,你这罪过可是不小。”
寂晓一时不敢答话。
青迷起身,道:“冷师弟,随我一道前去可好。”
凝寒起身,随青迷一道出了厅。寂晓虽有心拦阻,哪能拦得住,只得带路。
至外书房外,早有下人传至里头,寂威成,研珠磷一道门外相迎。
见那研珠磷,静似宝剑安高阁,行能毫笔画天下。万卷诗书心中记,重振日月做高雅。
二人上前施礼,寂威成道:“鄙人待客不周,二位海涵。”
青迷道:“莽撞之客,少主不嫌,已是厚待。”
寂威成道:“二位既寻来,还请书房内略坐。陈设简素,委屈二位。”
青迷,凝寒随二人入至书房,青迷径直坐了,见凝寒仍是立着,忙邀凝寒同坐。凝寒谢过二人,也是坐了。寂威成,研珠磷各自坐了。
青迷道:“不知二位少主在此作何雅事。”
寂威成笑道:“算不得雅事,不过费些纸笔,权做消遣。”
青迷道:“可容某一赏?”
寂威成道:“拙笔不堪入目,岂敢贵客面前献丑。”
青迷道:“少主过谦了。青竹苑之文采,世人皆知,虽略不及墨染门,也是世间罕有之妙。”
寂威成道:“实属过誉。”
青迷起身,行至案前,细瞧案上一幅新字。寂威成,研珠磷一道起身,同至案前。
寂威成道:“文笔不堪,要被笑话了。”
青迷道:“我觉甚好。不知冷师弟觉如何。”
凝寒闻得此唤,方立起身,行至案前。
凝寒见案上那副字,行笔刚劲有力,颇有行军列阵之势。
凝寒道:“我不懂这个,直觉极好。”
青迷道:“冷师弟好似无甚心思。”
寂威成道:“冷公子可是未能休息好。”
凝寒道:“尚好。只来此几日,也该去了。”
寂威成道:“是鄙人疏忽,未曾问得公子喜好,着实怠慢了。还请公子再留两日,容我略尽地主之谊。”
凝寒道:“少主好意,某自心领。只某不敢再做搅扰。”
寂威成道:“可是下人伺候不周?是在下的不是,还请公子恕罪。”
凝寒道:“不敢。少主虽有留客之请,某尚需赶路,不敢再做停留。”
青迷抢道:“冷师弟莫要动气,莫伤了和气。”
凝寒闻此,狠命瞪了青迷一眼。
青迷道:“少主见谅,师弟初至贵地,难免生疏些,不免多思。某好生劝两句,也便是了。”
寂威成道:“还请公子宽心。”
青迷道:“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于少主。”
寂威成道:“请讲。”
青迷手指纸上一“影”字,道:“这一字,却属无力了些。”
凝寒斜眼望去,未觉哪里不妥。
寂威成瞧了一眼,道:“容某重新写来。”
言毕,转身行至案后。
研珠磷自笔筒内拿过一笔,递与寂威成,寂威成两指捏住笔尖,略用力一转,自笔杆内抽出一柄小剑,猛调转手腕飞射出窗外,只闻得窗外不远传出一低声痛叫。
青迷忙拉着凝寒坐了,研珠磷也坐了,寂威成自案后走上前。
不多时,几人押着一人进至房内,狠命将那人推倒在地,只见那人,左肩已被那小剑刺穿。
寂威成上前,将那小剑拔出,道:“来此十余日,终是被擒了。”
那人扭过头,不瞧任何人。
寂威成道:“尔等一行十余人,皆是一等一的好手,若论单打独斗,少有人可做敌手。你既是众人之首,可曾想过,这一干人因何被擒。”
那人哼了一声,道:“阴谋诡计,奸诈卑鄙。”
寂威成道:“我青竹苑不屑那无耻手段。只不知,你可有觉得,行动迟缓,动作僵硬,思虑不清,心神不宁。”
那人道:“你怎知晓。”
寂威成继续道:“还有,目见霜花,耳闻蝉鸣,手握轻浮,脚踏绵软。”
那人死命瞪了寂威成一眼,道:“你何时下的毒。”
寂威成道:“诀明谭既派你等前来,竟未曾告知你等我青竹苑之险。”
那人道:“不过如此,早日平了这地方,早日安了主子之心。主子讲的不错,青竹苑着实不应存于世上。你等眼内既没有我家主子,等到来日,莫怨我家主子下狠手。”
寂威成道:“诀明谭没那本事。”
那人道:“你敢小瞧我家主子。”
寂威成道:“你倒是一片忠心。”
那人道:“趁早放了我,否则,千字城大军压境,你等一个个不知怎死的。”
寂威成道:“千字城视我青竹苑为眼中钉已不是一日两日,千字城平我青竹苑之野心也不是一日两日。只因何千字城不敢发一兵一卒,你竟不曾知。”
那人道:“我不需知道。”
寂威成道:“罢了,讲于你一听,好歹你也该知道因何被擒。”
寂威成略一缓,道:“青竹苑山中竹林,内含天地所生剧毒,凭竹枝叶脉飘散林内。此毒无色,无味,随肤渗入体内,非解终生难袪。此毒不伤人命,唯扰人心神,弱人筋骨,只消一日,便再无战力。”
那人不禁愣了一下。
寂威成又道:“你曾试图寻找解药,可这解药,又岂是你等外人可轻易寻得用得的。纵使交于你,不知以何为引,不知用于何时,终是无用。解药共十二味,各须用,荤素酒茶米香粉花烛,九物为引,分早午晚,三时而用。你可能记得详细。”
凝寒闻此,不禁惊了一下。
那人瞪了寂威成一眼,道:“今算我栽你手立又当如何,主上已知你青竹苑详细,收拾尔等不过早晚罢了。”
寂威成道:“你既提及传信,我倒记起一事。”
语毕,从一案上取过一只木匣,轻手打开,示于那人跟前。
凝寒伸头瞧看,那匣内尽是一寸长竹筒。
那人见了,道:“你……”
寂威成道:“尔等传书皆被拦下,无一遗漏。你口内声声念主,属实忠心,只不知,此离城数月,入此十余日,未有一字一信传回,依诀明谭脾性,可还信得过你。”
那人道:“我忠于主上,天地可表,岂受你等离间。”
寂威成道:“这片忠心,不知诀明谭眼中值得几毫。”
那人不多言语,转过头去,瞪向研珠磷。
研珠磷道:“瞧我作甚。我墨染门之水,可是你千字城可敢沾染的。那私闯我墨染门之徒,早已如你这般再难回命。”
寂威成对青迷道:“阁下既尊为国师,这千字城细作,在下可自由处置了。”
青迷道:“少主请便。某本一不请之客,不敢做私。”
那人狠命瞪了青迷一眼,道:“主子所言不假,国师果有旁心。”
青迷也不理会,自由着他。
寂威成道:“诸位恕罪,容在下失陪。”
青迷道:“少主请便。”
寂威成命人将那人带了下去,自个同离了书房。
研珠磷起身,上前道:“公子身子可觉宽松些。”
凝寒道:“尚好。”
研珠磷道:“某代师兄再请公子小住两日,公子莫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