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夜半风波
城西徐府,肃穆幽深。
静谧的夜晚漏出几缕清淡的月光,洒落在重重庭院里,似乎每一道门廊都在悄悄倾吐着不欲人知的故事。
白色月光宛若一层毛茸茸的轻纱,蒙在豪华府宅的琉璃瓦上,铺散开银色的冷光,让人忍不住将视线长时间贯注其上。巨大的朱红色府门紧紧闭拢,两座雄狮石雕庄重地守护在门的两侧,彰显出尊贵和威严。
徐府内部更为华丽气派,一盏盏古铜色的宫灯挂在廊道上,散发出橘黄色的光芒,照亮了石砖路面。廊柱上繁复的木雕图案摇曳的灯火里若隐若现,让人随时能体会到府宅主人的雅致风趣。
府宅的后院里,小桥流水,假山叠峦,处处都布满了诗情画意、别样风情。
深邃的夜色中繁星点点,坠落镜湖,与水里的倒影交相辉映,莫名给人一种恍如仙境的虚渺感。
这个夜晚,徐安林将大名鼎鼎的陆守正引荐给了父亲徐定海,却半句没提及与他同行的韩怀瑾。
韩怀瑾倒也不在意,一面不断捏起瓷盘里的果干点心放入口中,一面翘着腿冲厅堂里待命的侍女挤眉弄眼。徐府的侍女们都是见过世面的,可对于这位俊美得浑身闪光的少年的飞眼挑逗,她们仍是抵抗力全无,纷纷撇过泛红的俏脸,不敢与他对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这场充斥着客套和虚伪的会面终于结束。徐定海满腔豪气地立下承诺,为三人提供出行海船。陆守正屡番推拒无果,只得欣然受下。于是三人在侍女的引领下,回到各自的客房休息。
夜渐渐深,一间豪华装饰的内堂里,灯火通明,门房紧闭,堂内两名男子正相对坐在圆桌前,似乎在密谈这什么。
年纪稍长的那位男子抚着胡须,颔首冷笑道:“孩儿,你这步棋下得太妙了!任那伙人再如何狡猾,也一定想不到江湖第一大侠今夜竟会拜访我们府上。若是他们待会儿硬闯入府,正好被陆大侠撞上,你觉得他们还能脱得了身么?”说完,嘴里又发出一声细而长的阴笑。
另一名男子嘴角上扬,满脸抑制不住得意的神情,低声道:“能为爹出一份力是孩儿的本分。这陆大侠的本事孩儿是亲眼瞧见了的,别说对方只有五个人,就算是五十人,在他面前也同样占不了便宜!”
年长男子轻哼一声,神色蓦然变得凶冷,语气森然地道:“要怪只能怪这伙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有意提出用些银两化解彼此之间的仇怨,可他们却说人命无价,必须血债血偿。哼,简直是自寻死路!”
“对!今夜就给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对了,林儿,今后你必须管束好手下的那些门人,若是再惹出类似的事件,莫怪我心狠手辣了!”徐定海面色冷若霜雪,双目凶光如刃,看得徐安林背脊发寒。
“孩儿谨记爹爹教诲,绝不会有下次了,”徐安林目光故意偏开,怯怯地回道。
原来前些日子,徐安林的一位门人在城中偶遇一位容貌姣好的小渔女,一时见色起意,将小渔女击晕带至郊外的破寺里奸辱了。小渔女受辱失贞,心里想不开竟然上吊自尽了。
徐安林本以为一名不起眼的小渔女,即便是寻了短见也不会掀起什么大风大浪,顶多就是赔些银两就能了事。谁知道小渔女居然是海安一个神秘组织的帮众。组织首领见帮中人人怜爱的妹子受了侮辱,顿时暴怒如雷,随即立下寻仇帖,讲明在小渔女的头七子时,亲自带上她的灵牌拜访徐府,让害命真凶血债血偿。
而今夜恰好正是小渔女的头七……
不知不觉,时至子时,徐府里绝大多数不明事态的人都已安然入睡。
韩怀瑾无心睡眠,躺在床榻上,双手垫于脑后,望着一团阴影笼罩黑黢黢的头顶,心头浮起许多画面。
他想起无辜惨死的师父,真凶明明就在身旁,自己却无力揭晓真相。还有从陆守正那里听来的,韩家曾经的血海深仇,这些似乎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当年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在经历了二十年的时间洗涤之后,都褪去了原有的模样,让他不知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自己从未有过交集的仇怨。
越是这般胡思乱想,越是难以入眠。韩怀瑾翻来覆去,感觉脑子里就像糊了一团,万般思绪纷纷涌来。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兵刃交击的声音,又接连响起几声惨呼。
韩怀瑾惊然弹身而起,忽又听到隔壁客房传出身影飘动的声响。他连忙披上衣服,推门而出。
视线的远端是一片堆叠的假山,假山的周围火光闪动,黑影乱飞,打斗声正是从那边传来!
韩怀瑾心中不明发生何事,但有热闹看总归是不错的,于是他纵身跃到高处,选了一个便于观战的屋顶落脚,蹲下身子偷偷窥看战局。
只见假山背后的一块空地上,五名面具遮脸的黑衣人被一群徐府的打手围在战局中心,陆守正负手而立,站在他们面前,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黑衣人中为首的那位,手指着人群中的一位趾高气扬的男子,怒喝道:“无耻淫贼,辱人清白,害人性命,还不赶紧过来赴死赎罪!”
那男子见有人替他撑腰,扬声大笑道:“休要胡说八道,毁我名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辱人清白了!”
为首的黑衣人听到这番回答,气得怒火中烧,双拳紧握,牙根咬得咯咯作响,呵斥道:“敢做不敢当,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若问心无愧,为何前两日我发出寻仇帖时,你连面都不敢露?”他目光一转,挪向前方的陆守正,躬身一揖,继又说道:“既然陆大侠刚好在场,希望您能替我们帮里死去的妹子主持公道!”
陆守正抚了抚胡须,看了一眼领头的黑衣人,又转脸看了看目光闪烁的徐定海,面色一沉,道:“这位英雄,此事太多是非曲折,一时半会无法厘清。人死不能复生,不如给陆某一点薄面,双方化干戈为玉帛,不再追究此事。”
黑衣人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冷笑出声,道:“哼!江湖人皆称陆大侠公正无私,嫉恶如仇,没想到也是个趋附权贵的伪君子。今日我偏要在这徐府取了淫贼的狗命,祭奠无辜枉死的妹子。”
陆守正眼神转寒,射出两道精光,森然说道:“既然阁下不听劝告,就休怪陆某手下无情了!”边说边轻挪藏在后背的双手,暗自攒动真气,随时准备应战。
“动手!”黑衣人右手一挥,立即有四道黑影从他身后闪掠而出。他则直接身形一晃,闪至陆守正面前,祭出迅若无影的一掌,直取右腹。
陆守正面不改色,沉着地后退半步,左膝朝上一顶,撞飞了迎面直来的一击。
正在这时,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原来那位顷刻前还嚣张万分的徐府门人,此时正膝盖跪地,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呼。整张脸被一团白烟笼罩,还发出“咝咝”的灼烧声。从他手指的缝隙里可以看到,脸部的大部分皮肤正在快速溃烂,露出烧焦状的皮肉和白骨。
四五名打手围在他身旁,却不敢靠近,生怕会被他脸上的诡异症状波及。
那人发了疯似死命抓自己溃烂的脸,杀猪般地嘶声嚎叫,猛抓了一阵,终于伏倒在地,嘴里再也发不出声音,咽气了。
陆守正见状眉头倏然聚拢寒气,心中杀意顿起。这伙人居然斗胆在我面前下毒害人,简直是太过目中无人了!
他大喝一声,衣袍无风自动,双掌陡然翻转,眨眼间生出十余种变化,径直擒向黑衣人的手腕。
黑衣人见势不妙,赶紧撤身横移,运转鬼魅如风的身法,避开攻击。他行走江湖多年,若论轻功身法,还没遇到过几个能与他匹敌的对手
哪知陆守正仿佛未卜先知,提前预判了黑衣人闪避的方向,竟在他还未到达后退的地点时,就率先赶至,右手在胸前划出一记圆弧,猛地拍出,击向他的后背。
黑衣人赶不及躲闪,只得在半空中侧转身子,硬着头皮与陆守正对掌,挡下这一击。
陆守正求之不得,快速调转体内真气,右掌再添两成功力,轰出这一掌,正好与黑衣人对上。
只闻得一声闷响,黑衣人四周空气蓦然炸开,震得地面尘土飞扬。他惨呼出声,如同脱弦的弓箭,向后弹飞开来。
陆守正一掌击溃对方领头人,足不停歇,接着身形一晃,如降世的杀神瞬间窜入人群中,又接连挥出三掌,分别击向三名黑衣人。
三名黑衣人本与徐府打手战得正酣,未料到突然有人闪至身后,一时来不及提防,纷纷中了杀招,倒地不起。
陆守正接连击倒四人,杀意正浓,准备再出一掌攻向最后一位黑衣人。
手掌刚要抬起,不远处忽然飞来一块泛着幽幽绿光的圆石,冲着陆守正的面部砸去。
陆守正眼看那飞石色泽有异,知晓定是沾染了剧毒之物,不敢轻易用手去挡,只好歪头闪开。
“影儿,快跑!不要管我!”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首领对着暂时逃过一劫的黑衣人大声喊道。
“可是……”那黑衣人朝首领方向望去,心中犹豫不决,一对明若皓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忧伤。
“别担心我!啊!小心!”首领话说到一半,躲开偷袭的陆守正再度攻来,一掌劈向那黑衣人的下腹。
黑衣人避之不及,心中一慌,赶紧将手向半空一挥,衣袖里飘出浓浓白烟,顿时罩住全身。
陆守正心念一转,想起先前那位男子满脸腐烂惨死的下场,不敢太过托大,连忙收回手掌,隔空击出一掌。
不断扩散的白烟里,发出女子浅浅的轻哼声,在混乱一片的场面里几不可闻。
浓厚的白烟如同漾开的水纹,向周围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怪味,四周的人们见状不好,赶紧捂鼻退开。
过了半晌,烟雾终于散尽,空地上只剩下已死的三名黑衣人,还有那位面目全非的男子尸体,另外两位黑衣人早已逃走。不懂武功始终躲在一旁的徐定海,见危险已去,才心神略定地溜了出来,向陆守正连声道谢。
被两位无名小卒当面逃掉,对陆守正而言算不上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他铁青着脸敷衍了徐定海几句,长袖一挥,朝自己的客房方向走去。
徐定海倒是满脸狠笑,发令让打手们加紧搜寻,以防受伤而逃的黑衣人还在徐府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