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它们是谁？”
“冥河深处的恶鬼。”
“它们会袭击我们吗？”
“不会。”
摆渡者松了一口气，“那它们来做什么？”
那些身影浮在水面上，不断变换着形状，最后竟成了一个个人形。
它们的身影愈发明亮，透过雾气都得以清晰地看出它们的轮廓。
婆婆没回答他，反而探出手，似乎想要触摸那恶鬼的身影。
恶鬼渐渐接近船只。
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桂枝啊，你来啦？”声音略显苍老。
摆渡者惊恐万分，立刻回头看向婆婆，只见两行热泪顺着她那布满沟壑的脸颊上流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别怕，我姓林名桂枝，这是我家老头子在叫我的名字。”
摆渡者一脸茫然，婆婆继续跟他解释。
“恶鬼会变成至亲之人的模样，也会有他们的记忆，妄图引诱人们跳入冥河，变成恶鬼，和它们一起承受无尽的痛苦，它们模仿得简直是毫无瑕疵，让我和他待一会吧……”婆婆哽咽着。
摆渡者停下手中的动作，小舟渐渐停下。
恶鬼已经近在咫尺，摆渡者仔细观察恶鬼的模样，尽管浑身都是一样温暖的黄白色，但五官和衣物都可以清晰地看出来。
看婆婆的表情，摆渡者也确信其相似程度宛若真人。
“跟我走吧，桂枝，我们已经十多年没有见面了，你不想我吗？”声音极富情感，让人不敢想象这竟然是恶鬼的声音。
婆婆只是无声地哭着。
近处的恶鬼身形如同被吹灭的火焰般消失了，又在稍远处出现两个手牵手的人儿，男人手中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我好想再次跟你一起走在街角，尝尝那酸倒假牙的糖葫芦，然后笑得合不拢嘴。”
婆婆笑着哭。
两个人的身影扭曲并缩小成一团，又在另一处展现出别的画面。
背景一幅一幅切换着，二人却始终牵着手，一起游山玩水，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呢，真是可惜呀，‘走遍天下，吃遍天下’，不是咱们两个的至理名言吗？”
婆婆用衣袖擦拭眼泪，且频频点着头。
画面一转，恶鬼化作的婆婆正在厨房做着菜，她的丈夫刚下班到家，闻着香味赶来，并连连夸赞。
那样一个平凡的傍晚，地震却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霎时间，天崩地裂！
房子剧烈晃动着，裂缝如同闪电般，迅速沿着墙面四处扩展。
一块巨石轰然坠地。
她的丈夫疯了般地扑上前来，巨石被他钢铁般的臂膀改变了轨迹，很难想象一个近六十岁的大爷竟能爆发出这般力量。
她，安然无恙；他，再无气息。
几天后，当人们从废墟中发现他们时，婆婆也已奄奄一息，而她的丈夫，早已散发出阵阵恶臭。
婆婆经过抢救，醒了过来，自那以后十余年间，没有一天不在思念着他。
摆渡者仰着头，尽管只是恶鬼的作秀，但那背后掩藏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悲情故事，他被这一幕感动到，泪水湿润了眼角。
婆婆的衣袖则早已湿透。
“老头子，我来晚了……”
恶鬼说：“不晚，永远不晚，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们到这冥河之底，永久地相伴下去吧。”
婆婆颤巍巍地站起身。
摆渡者以为她要跃入水中，伸出手意欲阻止。
婆婆并没有那样做，只是轻声说道：“恶鬼不及他半分，我岂会因此动容，我们继续走吧。”
摆渡者没有犹豫，小舟冲破恶鬼营造的巨大布景。
恶鬼没有追上来，沉入水底的同时，发出如同无数虫子乱爬般的咒骂声。
摆渡者回头看去，身后空无一物，“我们摆脱了恶鬼。”
“也感谢它们，过去就像是重映一般出现在我脑海里，清晰而又真切，所有的记忆都不含一丝编造的成分，我也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老头子的声音了……”
摆渡者说道：“要是我，恐怕真的会信了恶鬼的谗言，您，比我想象的要坚定的多。”
婆婆说：“坚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了解地狱吗？”
摆渡者摇着头。
“我曾来过这里，就是刚刚看到的地震那次，我重回这里的时候，所有的记忆都像一颗种子一样复苏了。”
摆渡者瞪大了双眼，听婆婆讲述那时的故事。
“我们那时处在同一座孤岛上，他说：‘我要走了，不得不走，但你得活下去。’
可是，我想和他一起走，他厉声呵斥我，那是我记忆里他唯一一次那么生气。
他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水，说：‘我的幸福就是你继续活下去。’
他匆匆地上了船，只是那次没有摆渡者，他独自划船离开了，丢下哭成泪人的我。
而我，仅凭那句话，下定决心继续生活。
我划船去生岸的时候，无数恶鬼从深渊中涌出，它们斥责我的自私，贬低我的真情，诅咒我，侮辱我……
我悉数接受它们所有的指责与批评，但我不能就那样自甘沦落，不能遂了它们的愿。
直到醒来后，我才想起他是为救我而牺牲，我感受到了他的浓浓爱意，那也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摆渡者听得愣了神，一时忘记了划动船桨。
奇怪的是，小舟依旧在飞速前行，风声在耳边呼啸。
婆婆继续说道：“所以说，我不坚定，我只是经历过，而且，我太想他了，那个真正的他，或许我能在岸边某处找到他。”
“希望如此。”
摆渡者这时才知道：无论是四周象征死亡的暗红血雾，还是婆婆自己的心境，皆预示着她最终的结局。
而他，无力回天……
“如果其他人遭遇恶鬼，请务必阻止他们听信恶鬼的谗言，至于他们选择生或死……”婆婆顿在那里。
“那不重要，只是，一定不要让他们成为恶鬼，无论是因为小岛沉没还是自愿坠入冥河下的人，都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嗯！我会的。”
周围逐渐陷入黑暗，就如同这冥河之水般，让人感到丝丝寒意。
他们转瞬间突破了暗红雾气的包围，周围豁然开朗，他们终于看到了岸边。
天是黑的，地面也漆黑一片，但没了雾气，他们什么都看得清楚，黑暗似乎阻挡不了他们的视线。
岸边长满了血红色的彼岸花，发着光，花田一望无际，似乎在这冥河之畔燃起了熊熊烈火。
船只靠了岸。
桂枝婆婆毫不犹豫地就要下船。
摆渡者想跟上去，至少要送送她。
她阻止了摆渡者，“这是一条不归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