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学生的神情表明他并非对“公民”一词无感,只是现实中缺乏这样的生活,“就算东方国家对公民权更有保障,还不是一样被利益集团绑架。”
家常着装的那位教书先生笑了,“无论如何都要证明自己国家比别人好这种情感可以理解,但如何证明呢?靠指出别人烂——无论有的没的——来证明自己好?还是用自己国民的真实生活状态来证明?”出于安全考虑先生没有展开说“真实生活状态”,仅这个提法,每个人的现实就给出了分量。
这种对安全的顾虑,平时是没错的,但这次情况却有些不同,监控AI不但之前瓦解集会的指令未被执行,发出的警报也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事情发展到现在,它根据预设机制不断对这场讨论的直播进行限流,可不断增长的转发以及不知来自何处的网络破解,让限流几乎无效,大致只能确认破解不是来自国外,且很可能是体系内部,现在直播不光在国内传播,海外观众也快速增长,尤其那些旅居他乡的堡垒之民。更神奇的是,在举报成风的堡垒之国,已多次涉及敏感内容的这场讨论,到目前为止竟无人举报。
“你觉得这儿有没有利益集团?”另一位教书先生问那位学生。
学生很聪明,一听就多少知道意味着什么,但此刻除了感性要维护的东西之外,他也想做点真正的探讨,略微打顿,“哪儿都有利益集团。”
“远隔千里的利益集团我们都有所闻,还能说得有鼻子有眼,这里的利益集团你知道多少?尤其掌握权力的那个最高集团。”
学生默然。
“这说明对面的利益集团多少是见光的,民众以及它们相互之间多少有所制衡。那么这里呢?不见光的利益集团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只让民众看到对面却看不到本国?”
“我们从来只看到灯光照给我们看的东西。却从没想过灯光为什么照出那些,为什么从不照出另一些。”这位女生刚说完,旁边看着像是打工人的青年道,“媒体里报道东方基本都是各种破事,从民间到政府、体制,各种衰败、动荡、虚伪、阴谋、霸凌。但从来只说观点、结论,然后根据这些预设深挖所谓根源。但对自己,最多说点民间破事,体制、形势、主流永远是好的,偶尔出几个所谓败类,给出的报道也永远是一个调调,败类认罪伏法忏悔就没了,从来看不到深挖剖析。可神奇的是就这样一个永远正确伟大的国家,却被那些腐朽的东方国家打得一败涂地。”
“错了,他们从来没有被打败,”之前那位戴眼镜的胖男生更正道,“而是‘给东方一个机会,给和平一个机会’,更是‘粉碎分离图谋,击败东方围攻’。”这是当年签订“停战协议”时堡垒之国的官方论调,也成了后来的官方定调,任何与此相悖的观点都是被封禁的对象。
这多年来的严词正论完全就是个笑话,可那时的堡垒之国遍地都是这样的皇帝新衣。此时听到这话很多人其实都想笑,可多年来的压制和社会氛围让他们公共场合只敢在心里哄笑,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如果一个地方的新闻被某势力完全操控,那么它说的只可能是谎言。”随着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之前那位教书先生和几个学生看向他的目光表明他们认识,想来是一所院校,甚至同一个系的,“但技术上可以做到说的全是事实。新闻素材是死的,人是活的,想让素材说权力需要的任何话,都能做到。预设视角、断章取义、移花接木、根据需要放大特定细节同时过滤掉不符合需要的细节…太多手法,如果认真做,新闻可以只用事实说任何谎言。”想来先生就是这个专业的,也许平时违心做着不得不做的事,但今天,人心中隐约显现的光让良知微弱胜出,“而且灯光照出的不一定就是事实,”他转头看着那位女生道,“有时候,给它按什么名义决定它是何种事实。”点到为止,先生不再多说。
“如果不这么做,没法对抗东方的话语霸权啊。”这已经算不上辩护,虽然没法否认对方的话,但官样人还是出于职业习惯尽力做一点裱糊,“‘国家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不这么做受损的就会是国家利益。”他也知道没法说国内,只能拿外部压力说事。
“唉,‘话语霸权’,如果自己真有令人信服的言行和思想,何至于只会贴标签扣帽子。”家常装教书先生的摇头里更多的是叹息,“说别人‘话语霸权’,但别人话语背后多少有点实质支撑吧?民选、司法独立、言论自由等等不管成色如何,至少都有点吧?和他们的话语多少相符吧?可有的地方呢?除了高调、口号,什么‘啥啥当家作主’,什么‘啥啥就是什么,什么就是啥啥’,漂亮话背后有实质支撑吗?还不是权力说了算?”
“在这里的实际环境下,用一些手法争取到话语空间也是为了更好的做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