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者？呼…我？”他说话的间隙大口喘着气。
“没错。”
“这里是哪里？”
“此处为地狱，此河为冥河。”
“地狱冥河？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们…死了？”
头痛的感觉仿佛在回应他：他还活着，于是他的左手无名指又开始在太阳穴上飞速绕动着。
人群面面相觑，有人说：“摆渡者，您不要告诉我们您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所在，您要载我们过河的呀。”
他看着右手中紧握的船桨，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喃喃道：“对，我是摆渡者，是……”
一个女人迫不及待地从人群后方挤出来，死死盯着摆渡者那唯一露出的右眼，似乎妄图从那眼睛中找到些什么。
女人的双眼中闪着光，摆渡者知道：自己让她等的太久了。
摆渡者满含歉意地说道：“姑娘，我来晚了，你要是着急过河的话，我们现在就能出发。”
女人的目光黯淡下来。
“别叫我姑娘，我叫施然，你呢？”
“我……”
由于一直是孤身一人，摆渡者还不曾思考过自己的名字，而此时，他惊奇地发现：他好像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就叫我摆渡者吧。”
施然低下头，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摆渡者继续问道：“那，我现在载你过河？但我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能不能渡过去。”
施然摇摇头，“我不着急，我还有别的事。”
这时候，那位婆婆站了出来，身后还有几个人。
“我们快没有时间了。”婆婆说道。
摆渡者问：“我该怎么做？”
婆婆指着暗红色的红雾，“带我们去那一岸。”
“那边有什么？”
“死亡，”婆婆如是说，“那里是死岸。”
“我们果然是死去了。”
婆婆摇着头，佝偻的身子转向光明的那一侧，“不，对面就是生岸，光明依旧存在的时候，就还有生的希望。”
“那为何……”
摆渡者话音未落，婆婆早已迈步走向小舟，她缓缓蹲下身子，试图将小舟重新推入河水中。
可是她过于苍老了，即便那小舟不足百斤，却依旧纹丝不动。
其他人没有跟上来，那小舟最多也就载两人。
摆渡者离开人群，急忙赶去，他把船桨放入小舟中，这次没有血污从他的掌心渗出，他觉得是因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摆渡者的职责了。
摆渡者与婆婆合力将小舟推入水中。
摆渡者继续问他未说完的话，“为何不去另一侧呢？是不是就可以逃离这地狱，回去原来的世界？”
婆婆回头望向人群，“总有人可以回去，但不是我。”
“可是，您看，您的身体还那么健康。”
婆婆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轻轻地按在自己的腰肢上。
可是她的手却没有停下来，甚至快要伸入身体中央。
摆渡者愣在了原地。
婆婆松开手，她的衣角也垂悬下来，只是悬在那里，毫无支撑。
“可是，可是…”摆渡者听着自己颤抖的嗓音，“未伤及要害，先进的现代医学总该有办法的…吧？”
婆婆依旧笑而不语。
摆渡者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平静地接受死亡？死亡明明就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单是想一想，他的呼吸都逐渐变重了些许。
摆渡者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带你去光明中！”
婆婆没有拒绝，这反而让摆渡者增加了信心，身体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体内涌出源源不断的力量。
婆婆登上了船，她的身体摇摇晃晃，摆渡者立刻去搀扶起她。
她坐在船尾，眼睛凝望着远处的黑暗。
摆渡者轻轻登上小舟，他盯紧脚底，生怕这一叶扁舟被他打翻。
就在摆渡者的脚趾尖触碰到小船的时候，世界为之一暗。
他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并环视一周。
天边哪还有光明……
雾气笼罩的地方，皆被黑暗侵蚀着，无尽的红雾随视线拉远而逐渐黯淡，仿佛凝成了污血。
这一刻，地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地狱。
婆婆终于开口：“出发吧，时间不多了。”
摆渡者拿起船桨，他的双手双腿都颤抖着，他知道，现在任何一个方向都通向死亡，不可逆转的死亡。
“为什么你一直说，时间不多了呢？”摆渡者将船桨伸入水中。
“我不知道时间的尽头是什么，或许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就会喝奶一样，死去的人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而那些仍有机会活下去的人，一定要在小岛沉没之前将他们送回生岸。”
“哗啦——”小船推开波浪，无可奈何地驶向浓雾之中。
小岛上的身影渐渐模糊，就连小岛本身也很快消失在眼前，摆渡者甚至不确定能不能再回到此处。
船速越来越快。
“对，就是这样，我们得为其他人争取时间。”
婆婆感受着拂面而来的清风，渐渐被雾气笼罩。
她看着四周，像是在列车中看窗外风景的游客，尽管朦胧中一无所有。
摆渡者的心异常沉重，他甚至觉得，这比他自己经历死亡更令人难以接受。
婆婆说：“不要那么痛苦，我只是在经历人生的一个必经阶段，就像是……”
她思考了一下，“就像是在品尝一个美味的甜甜圈，你们明明还剩了一大半，为何要为我这个几乎快吃完的人感到惋惜呢？”
摆渡者的心里好受了一些，继而问她：“您知道您是怎么……”
他说不出“死”字，但婆婆早已意会。
“地狱中的人不会记得自己的死因，如果他们记得，他们就会充满怨恨、愤怒，亦或怀念、不舍，就不会接受死亡，可总归也不可能重回人间了。”
“可是，我们都还记得生前的事，那不是一样会令人不舍吗？”
“是，但是这份情感更加纯粹且真挚、热烈而长久，它会支撑着人们前往生岸，而不是简简单单地舍生投向死亡。”
摆渡者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希望，你们都可以活下去！”
婆婆笑着，“活下去，就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吗？”
谈话的间隙，小舟已入浓雾深处。
婆婆看到似乎有一些身影出现在那雾气中，它们泛着黄白色的光，就如同火焰般温暖的颜色，令人心安。
“它们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