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当夜离开悦宾楼第二日午后才回来难掩一身的疲惫。
看着他眼睛里的血丝闵崇知道这一夜半日莫离过的极辛苦。
也不知道绕了多少路,求了多少人,他人憔悴无比带回来的消息却让闵崇精神为之一振。
“是齐王”
进门之后莫离说了三个字,然后抓起桌案的茶壶扬起下颌灌了一气。
这个季节屋子里就算再暖和,隔了一夜的凉茶也如冰一样刺骨,更何况入喉?
但莫离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那份刀子刺进嗓子里般的感觉,喉结涌动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将那壶凉茶喝进去大半。
将茶壶放下,他舒服的长长的出了口气,眉宇间的疲惫看起来也缓解了些许。
“齐王?”
闵崇猛的站起来,脸上是难以压制着的兴奋。
他的脸色就好像今天的天气一样,乌云打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让人心情愉快的璀璨阳光。
许是因为激动如他般冷静的人竟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真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困局中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而且笑得如此放肆猖狂。
便是悦宾楼下面的那些正在用饭的客人们也听得极清楚,纷纷抬头望甲丙号房看过去,有人低声骂了一句:“疯子!”
闵崇现在看起来确实有些疯子的味道,甚至可以说他此时已经疯了七分。
“果真是齐王沈元昌?”
闵崇一把抓着莫离的手臂问道。
莫离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神中会有如此强烈的饥渴之意,比一个身无分的乞丐忽然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在自己面前轻褪衣衫的眼神还要饥渴。
齐王这两个字在闵崇面前远胜于两条白花花的大腿,两座柔软挺拔的娇峰。
“是!”
莫离点了点头道:“我昨日夜里先去了金紫光禄大夫李茂春那里,他府里的管家与我是同乡好友。”
“我出了二十两金子他才答应替我打探一下消息,可等到了子时也没见他出来,我就知道不成了。”
“又赶去兵部员外郎府,他府里的护卫队正是秦王殿下手下出去的兵。”
“他却帮不什么忙,毕竟兵部员外郎的官职确实太低了些。”
“不过他却帮我找到了太子府的侍卫金晓三,我花了一百两金子的大价钱那人才答应帮忙。”
“今日一早太子殿下进宫去,金晓三不当值便约了太子殿下亲兵副统领崔胜去喝酒。”
“喝了小半日的光景才从崔胜嘴里套出来话。”
“确实是齐王沈元昌无疑,只以劳军的名义去东都大营中见秦王,可第一件事就是要奉旨拿下大人您。”
莫离将这半日一夜的经过说了一遍,果然是从昨日下午就没休息片刻。
“成了!”
听说陛下让齐王殿下亲自去大营中缉拿自己,闵崇非但没有什么忧虑担心反而大笑着说了两个字。
“成了!”
他说。
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成了。
那装扮成老板的胖子万玉楼站在闵崇身后,听见闵崇如此疯狂的笑声随即脸色一变,眼神中隐见担忧之色,但是很快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的担忧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蔑的目光。
他看着闵崇的后背脖颈右手中指食指微微勾动就似乎要拔刀一般……
“大业城里没人知道我在,所以我出城去不是问题!”
闵崇道:“万玉楼你却必须跟着我一块出城,我是扮作你的下人进城的。”
“你若不走城门守的将军万一认得我就坏了大事,一会儿我跟着你的马车出城出门时候该送的好处不要吝啬……”
“莫离你就带着人留下,我写了一封信你交给无颜庵中那女子。”
“若是她肯随你离开最好,若是不肯你便动手拿人,只要是活的就行断手断脚不必计较!”
“喏!”
万玉楼和莫离同时点头应了一声。
莫离垂头时不经意间似乎是扫了万玉楼一眼,眼神中竟有威胁之意。
万玉楼嘴角挑了挑不置可否。
这胖子是秦王手下亲兵中最无能胆小的一个,偏生是个追踪觅迹的高手,秦王当初带人往北去寻那两个团的裂虎营亲兵便是他引路,竟是没有多走一分冤枉道。
只是此人武艺稀松平常更是胆小如鼠惹人不喜,可秦王却说鸡鸣狗盗皆是人才,说不得日后便会有大用处。
闵崇依然青衣小帽的仆从装扮跟着万玉楼的马车出了大业城门。
万玉楼攥着那守门校尉的手塞进去白灿灿一锭银子,那校尉动作熟练的塞进自己胸甲里,然后装模作样的检查了一下随即放行。
出了大业城没走多远忽然城外内一阵躁动喧哗,闵崇大惊回头去看却见大队大队的精甲武士从城门中列队而出。
队伍头前的开道大旗写着几个血红色的大:邢国公沈
“沈落?”
闵崇一怔随即下令众人加速将后面的人马甩开。
邢国公沈落率军三万出大业赴东都增援秦王沈世永,监军为慕瑀,行军长史房彦藻,先锋大将是殷开山。
文武官员送大军出城,沈落在城外三里放鹤亭饮了得胜酒便挥手告辞,重新披戎装的他竟是带着几分指点江山的气质。
奉旨来送行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来沈落曾是天下第一大的那个反王。
说起来这支人马的兵力不算太多只三万人,但领兵的人物确实有些让人咋舌。
且不说主帅是邢国公沈落,便是先锋大将殷开山也是大唐武将中极有身份的,负责断后的则是大将屈突通,光听名竟是分辨不出哪个才是主将。
正因为如此沈落才不似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
本是出了大业城以为得脱监牢,谁知到这大军却是另一座樊笼。
前面领兵的殷开山,后面领兵的屈突通这两个人便是樊笼铁壁,将沈落这个主帅夹在中间挣都挣不开。
莫说他之前想好的借机领兵叛走计划,有这两个人在还有房彦藻那个阴沉如鬼的家伙寸步不离的盯着,他一个兵也使唤不动。
更何况军中还有一位顺路的大爷,本就是骄纵猖狂的主,沈落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出了城之后的沈落便没了前两日的兴奋欢愉,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心烦意乱。
但行军数日之后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不管是屈突通还是殷开山对他这个主帅都算恭敬,便是那位皇族贵胄也对他和善有礼,只那房彦藻笑得总带着些阴测。
沈落想了想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怪。
自大业往东都洛阳大军一路疾行。
可是人马行进再快也不如闵崇轻装简行的快,出了大业城之后他便让人弃了马车一行十几人骑快马昼夜兼程的赶路。
竟是比沈落的大军快了四五日就回到了沈世永军中。
沈世永苦盼多日却只盼回来闵崇,自己心中本就十分懊恼愤懑,等闵崇将大业城中的事情说了一遍,他立刻就皱紧了眉头脸色惨白如雪。
“父皇派沈落率领大军前来,元昌必然是随军一同来的。”
沈世永说出这句话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已经沙哑。
“若是单单只是让元昌来问罪,何必派三万大军同来?”
一瞬间他就如抽空了气的皮人一样瘫坐在椅子上,眼神中满是绝望。
他的双手紧紧的抓着椅子的扶手,手背的青筋一条一条都隆了起来显得极为狰狞。
此时他心中的惧怕真正到了极致,满脑子都是这次必死无疑的绝望。
闵崇见他颓然如此心里不由得失望了下,但很快就将失望从心里甩了出去。
他若是想活命乃至位极人臣所有希望都在沈世永身上,他怎么可能看着沈世永颓丧绝望?
闵崇凑过去在沈世永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沈世永的眼睛骤然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闵崇,下意识的问道:“你竟然……如此大胆!”
闵崇轻叹道:“殿下怎么还看不清出这局面?”
“陛下显然已经动了那心思了,他将您抬起来以激励太子。”
“本来就还要挑您一个过错将您打下去,如今把柄已经有了陛下如何会心慈手软?”
“说起来……”
闵崇顿了一下眼神凛然道:“陛下纵然念着父子亲情不将路堵死,殿下您也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一道旨意下来您被囚禁在偏殿冷宫之中不见青天,惶惶不可终日,凄凄而无望这种日子难道殿下您忍得受得?”
“这尚且是陛下安康武德年号不换的情况下,就算您绝了那份心思安然在囚禁之处渡过余生,不谋朝政不参国事只发愿做一个养花种菜的田舍郎。”
“可陛下难道就没有驾鹤归西的那一天?”
“若是太子殿下登基继位……”
“纵然太子不想什么不做什么,难道太子手下那些人就没有谗言乱语?”
“三人则成虎太子未必会忍得住!”
“殿下到时候只怕连个处身世外的田舍郎也做不得。”
“再者……世人皆说太子宽厚,可太子真的宽厚?”
“臣从大业回来所以知道上官文德的事正是太子打探出来禀告陛下的。”
“其心如何?”
“殿下……您再思虑一番若是陛下真有容您之心,为何派遣三万大军前来,为何选的人是齐王沈元昌!”
“您与齐王不和这是满朝武皆知的事,难道陛下会不知?”
“为什么陛下选沈落领兵前来,却一前一后派了殷开山和屈突通夹持?”
“屈突通和殷开山可都是当初太原起兵之后太子军中的人!”
闵崇说话的语速极快,从头至尾都没有给沈世永插话的空当。
一直到将这番话说完他才深深吸了口气静等沈世永做出决断。
大帐外恼人的寒风没完没了的吹着,不时将厚重的帘子掀开一条缝隙,还没有化去的残雪从缝隙里拼了命似的往里钻,打在人脸就跟针刺一样的疼。
但是大帐中的火炉烧得极旺,残雪就算如刀片刻后也会消融成水。
沈世永坐在火炉边看着那升腾着的火苗怔怔出神。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似乎仅仅是一刹那又像是过去了十年百年。
他抬起头看了闵崇一眼,神态竟然看起来多了几分苍老。
“孤……”
沈世永脸色苍白的看了闵崇一眼语气有些悲凉的说道:“可这条路一旦迈出去第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
“殿下!”
闵崇站直了身子语气肃然认真的说道:“您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