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丢出去的圣旨在半空已然被小霸主的戾气震散，像一张明黄的画卷，瞬间铺开。
“啪——”的一声，落在院中的青砖地上。
小霸主抬起头，看着那地面上的卷轴上面刺眼的几个大字：“封赏”、“收编”、“犒劳”。
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无比严肃，站起来，转过身。
抬头看着如墨的夜空，一股浓烈的悲痛之情，溢满心胸。
对着天空，闭上眼睛，喃喃细语道：
“薄暮妹子。哥答应过你，会为你报仇的……”
……
按照大越的军制，新兵入伍要先在兵部后院的教练场上整队训练十五天。
十五天之后才能由校尉和统领带队，正式带入营地进行训练。
在兵部后院训练的这十五天，玉子城天天在教练场上喊破喉咙挥汗如雨。
上面的领导很卖力啊。
再看下面这群新兵，与其说他们是服从军队领导管制，倒不如说天生惜命怕被射死。
这刚开始的十五天训练，大家明显都是在应付玉子成的差事。
各种命令和规定整齐划一地口头上答应着，转过身就立刻开始敷衍了事。
玉子城明里暗里地攥着拳头，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阶级斗争嘴脸。
一个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看得出来玉子城现在绷着的这根弦绷得很紧了。
等到哪天绷断了，也就彻底爆发了。
而且，别看这群不靠谱的新兵现在对他言听计从。
如果哪天真的发生什么大事，倒戈散伙也不是没可能的。
一定要采取点儿什么措施，想什么办法，给这群新兵打打强心剂。
正在玉子城低着头，背着手在教练场上脚步沉沉地踱着步，愁眉不展的时候，夜小四却轻飘飘地走了过来。
站在玉子成的身边，并没有搭理玉子城，而是一脸喜庆地看着三百来人的新兵队伍，笑眯眯地拉着长音发号施令：
“今日戌时，全体在此集合。我带你们去逛——青——楼！喝——花——酒！先到的30人，我——请！其余人自——费！”
话音刚落，教练场上紧锁眉头，一脸与上级领导对抗到底的三百人立刻欢呼雀跃起来，瞬间全场沸腾了。
口哨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一群人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托起夜小四，把他抛上半空。
玉子城看着被众人扔上半空的夜小四，冷哼一声，低低咒骂一句“摔死你。”
转身大步流星地往教练场外走。
新兵刚入伍，这头军心还未稳定，他一个人正焦头烂额地想办法激活战士们的军心。
夜小四不帮忙就算了，竟然还来添乱。
逛青楼？
喝花酒？
免单？
真是败坏军纪！
真是不良作为！
真是带坏新兵！
真是……哼！
……
晚上。
京城西郊外的一个不知名的破庙里，很是热闹。
落满灰尘的破败承尘底下，就是一个简陋的佛龛。
佛龛里端坐着的是一个漆了金，但又由于年代久远，已经卷边龟裂掉了色的破旧佛像。
佛像面前，摆了一张四角挂了蜘蛛网的残破龛桌，上面的香炉也是锈迹斑斑，早已没了香火供奉。
曾经繁盛时期的香火香灰也都已化作了炉内的一抔土。
小山一样堆积在锈迹遍布的大香炉里，不知道是多年来积累的灰尘，还是陈年堆积的香灰残留。
四面透风的破败屋顶，瓦片也遗失了许多，抬起头还能看到璀璨的星空。
房梁上的承尘帷幕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一张张随风鼓动的蜘蛛网。
清冷的夜风吹来，如一条条上好的南地丝质缎絮一般飘来荡去。
此情此景，接下来该描述的就应该是风雨之夜，落魄书生进京赶考进来躲雨。
刚刚拢起一篝火，便有长指甲，长头发的白衣女鬼翩然而至，阴暗处，一脸横肉纠结，张牙舞爪的枯树姥姥在暗中观察。
然而，如此适合拍个鬼片的地方，然而此时，以上所说的人物都没有参加演出。
没有美貌的女鬼，也没有丑陋的姥姥。
有的却只是十来个年轻的男子。
是的，男子。
这些男子们都或坐或躺，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高低贵贱不一。
有的一身华丽锦服举止高贵威仪，有的衣衫破旧行为豪放不羁。
就在这清冷的夜风之中，他们百无聊赖地聚集在这个破庙里，互相打趣。
再看看着几位的座次，看似随意随性，明眼人便能看得出来很有名堂可循。
两个人坐在破庙的大门口，状似无意地守着门口，偶尔回头与兄弟们打趣，更多的时候，眼睛却撇着门外。
而，破庙里面的七八个人，便呈一种半包围结构，松松地围着最中间坐着的一个少年。
少年一头黑发有些微微蓬乱，一根竹制发簪在头顶挽着发髻，一双眼睛却是古灵精怪地四处扫视。
一身蓝色的衣衫看起来十足低调，根本不显身份。
一只手撑着地，一条腿支着身体，正以一个无比享受姿势，斜靠在破庙正中间的草堆上。
在他的另一只手里，则是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颠着一个半圆形的令牌。
歪着嘴角，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嘴唇，状似思考了很久，挑了下细长的眉，这才轻声唤道：
“十六，你来。”
听到呼唤，门口坐着的一个黑色布衣的少年，连忙回过头来，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立刻跳着脚两步窜到了蓝衣少年面前，规规矩矩地蹲好：
“头儿，啥吩咐？”
蓝衣少年摸索着手里的半圆形令牌，看着外面的夜色，眯了眯眼睛，开口问道：
“你说，那个什么夜小四，这个人，他可信吗？”
黑衣少年目光炯炯有神，老老实实地听着蓝衣少年继续说话。
“他花钱雇我去振翅营闹了次事儿。当时为了钱，还真没多想。现在想想，如果朝廷追查下来，直接追到我头上可怎么办？哎……真是，这贪财这毛病要改改了。”
黑衣少年嘿嘿一笑，溜须地抬手轻轻拍了拍蓝衣少年衣襟上的一块灰，连声安慰道：
“哎呀头儿，你就放心吧，那傻小子啊。我在就派人盯上他了。一有事我先逮了他出去顶包，保管您没事。”
蓝衣少年听到面前的人这么说，紧张地吸了吸鼻子，喃喃地道：
“我就是不知道他这货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搞这么一手，是什么意思啊。”
一开始，这个夜小四打通了各种人脉，七拐八拐地找上门来，跟他谈这笔生意。
利益丰厚，一劳永逸。
当时的情况确实没多想，一想到给了那么多报偿，头脑一热就直接接了活。
静下心来，回想这几天，总感觉这个夜小四绝不会那么简单，他一定会有后手。
这个人，明知道自己贪财，就投其所好，送来了财。
看似寻常，却有着很诡异的引诱成分。
思考了好一会，蓝衣少年才从腰间解下一个紫色的锦袋，从里面挤出一枚金色的小钥匙。
拿在手里摸索了片刻，这才递给那黑衣少年，并目光灼灼地吩咐道：
“去把库房里前几天搬来的那一箱三百两银子，给兄弟们分分。这可是你们头子我拿命换来的啊。都省着点儿花啊。”
“啊？……是！”
被称作“十六”的黑衣少年一时间没缓过神来，突然听见自己的老大说要发银子了，立刻眉飞色舞地接过小钥匙。
再看他周围的兄弟们，刚才还懒洋洋地或坐或卧，各自聊天发呆。
一听到“银子”二字，立刻就像苍蝇盯上了肉，每个人都是一副双眼冒绿光，口角流涎。
这群兄弟们饥狼看见兔子肉般的失控样子，让蓝衣少年不禁皱了皱眉头。
仔细算算，这群兄弟跟着他时间也蛮久了，如此贪财的样子竟然也学了个七八成。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领导的传播渲染功能，真是上行下效，立竿见影。
不错嘛。
……
与此同时，教练场上泼墨一般的夜色正浓。
夜小四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正抱着肩膀，安静地融入这一片乌墨般黑暗的夜色中，目光闪亮地等待着。
这时，一阵单调的步履声在空旷的教练场上响起，由远及近。
质地上乘的薄靴鞋底踏在沙石干草遍布的教练场地面上，“唰唰”轻响，没有刻意提气放轻脚步。
反倒显得这个人有些思虑重重的顾及着什么。
于这样浓重的夜色里，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缓缓跨步走来。
夜小四抬头，向着来人的方向看去。
是玉子城。
显然是傍晚的训练结束后，回到家中换了衣裳才又返回兵部的。
玉子城右手牢牢按在腰间悬着的一把佩剑上，左手有意无意地背在身后。
夜风吹拂着他头上散在肩头的乌黑发丝，也同样吹拂着他身上那深蓝色便衣的宽大袖袍。
他就这样，迎着夜风，慢慢地走过来。
走到距离夜小四五步开外的地方，冷哼了一声，就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
同时，还用余光瞥着一边的夜小四，脸上满满的嫌弃的表情。
